《禾木今日有雪》溪阿柠

4、手办

　　时间一晃，九月初开学。

　　沈清洛换上北城二中的夏季校服，白衬衫搭黑色过膝百褶裙，脖颈系暗红色绸缎领带。立在全身镜前，轻抚平肘关节压出的褶皱。

　　赵进菲全套职业正装，说上午有会，没时间送她，让自己搭地铁或打车。

　　沈清洛愣了下，“好的。”

　　任成益笑问：“清洛，第一天去新学校，紧张吗？”

　　沈清洛：“不紧张。”

　　其实紧张得要死。转学到完全陌生的城市，没有朋友，使用教材也有差别，沈清洛心里十分没底。

　　吃完饭，赵进菲和任成益各自开车去公司。

　　沈清洛坐在玄关换鞋，经过一番短暂心理斗争，蹬蹬跑回卧室，一把将「动物军团」捋进包内。

　　北城二中位于市中心区域，闹中取静，进校门就见一片高耸苍翠的绿。长长的林荫道尽头，坐落高三教学楼。

　　上课铃响，第一节是班主任谢瑞珍的语文课，按照惯例，新同学要上台自我介绍。

　　沈清洛日常语速偏慢，给人以不疾不徐、从容有度的假象，实则紧张到手心出汗。她机械地吐字，台下几十张脸，没有一个记进脑子。

　　“好，欢迎沈同学加入我们班！”渐起的鼓掌声中，老师指了中间倒数第二排位置，“你就坐何颜旁边，她是我们班班长。”

　　“何颜，照顾下新同学哦。”

　　“没问题，老师。”

　　沈清洛第一眼见到何颜就有好感。

　　后来证明，她的眼光果然不错，何颜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在学业繁重的高三，还有精力担任摄影社社长。

　　沈清洛走到座位旁，何颜嘴一勾，友好俏皮地朝她眨眼。同时，后排同学稍稍向后挪了桌子，给她腾出更大空间。

　　一切比想象中顺利。

　　沈清洛回头：“同学，谢谢……”

　　好眼熟的男生。

　　“……你。”

　　陆策似笑非笑：“认出我了？”

　　来北城闹的第一个乌龙，能认不出么。

　　沈清洛点头，再次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沈清洛。”

　　“陆策。”

　　总觉得缺点什么，沈清洛看向他手边。

　　“腿好得差不多，现在走路不需要拐杖。”陆策握笔指了指讲台，“谢谢关心，上课了。”

　　沈清洛：……好的。

　　何颜课间悄悄问沈清洛，和陆策是否认识，沈清洛摇头，一面之缘而已。

　　沈清洛和陆策虽然坐前后桌，除去开学那天打过招呼，并无其他交集。

　　和谐又疏远的状态，在一节体育课后被打破。

　　陆策虽摆脱拐杖，但伤筋动骨一百天，仍无法进行屈伸负重活动，医院给打了病假条，他顺理成章缺席体育课。

　　北城二中的体育课，整个年级一起上，时间固定在周五下午的最后两节。

　　陆策在教室刷题，隔壁班的周泽杭，逃了会儿体育课探望他。

　　周泽杭随手拉过前排椅子坐下：“陆策，听说你们班转来个大美女，我早上在校门口书报亭碰见她，近距离一看，哇，真的漂亮。”

　　陆策：“还行吧。”

　　“这种程度，只是‘还行’？你要求也太高了。”周泽杭不服气，“你一定没看清那女孩的长相，她位置哪个，你们是不是离得特别远？”

　　“……”陆策沉默几秒，“你现在就坐在她的位置。”

　　“哈？”

　　周泽杭扫了眼台面，看到桌角整齐排列的动物陶艺手办，扑哧一笑，“带这些玩意儿来上课，大美女还挺可爱。”

　　陆策也望向那堆陶艺品，“你小心别碰到，有序号的，弄乱了人家要生气。”

　　他之前听沈清洛向何颜介绍，说这组手陶艺品叫「动物军团」，每只小动物背后的编号就是它的名字。

　　九月气温居高不下，学生上完体育课，大军压境般涌向校内超市和便利店，冷柜的饮料和雪糕一抢而空。

　　沈清洛快来例假，不吃寒凉食物，独自上楼回教室。

　　楼梯转角遇到数学课代表，抱了两大箱题册，堆叠的箱子挡住了他视线。

　　沈清洛主动提出帮忙，课代表抱箱子往边上一偏，肩膀的书包随动作落到臂弯荡来荡去，“不用不用，东西太重。”

　　教室课桌，躺了本摊开的英语练习册，陆策漫不经心地转两下笔，思考片刻，写下答案。抬头，看见进门的课代表，以及帮他拿书包的沈清洛。

　　“沈清洛，谢谢啦。”

　　“没事。”

　　说完，沈清洛往自己座位走，低头给奶奶发信息。

　　奶奶打字慢，不适应一句一句对话聊天，沈清洛每次攒一大段，发她慢慢看。专注地编辑文字，步伐越走越慢，没察觉陆策一直在看她。

　　数学课代表嫌箱子摆讲台边太碍眼，物色一圈，看中教室后边的空地，遂重新捧起挪位。

　　沈清洛速度慢挡住过道，课代表走在后面也不催，他没注意到，顶端的箱子摇摇欲坠。

　　眼看有砸到沈清洛的趋势，陆策猛地起身。腿尚未彻底康复，起身太用力，脚踝一阵刺痛，陆策疼得皱眉，踉跄着撞到沈清洛课桌沿。

　　噼里啪啦，陶瓷落在教室地砖，「动物军团」碎了一地。

　　连珠炮似的破裂声，令沈清洛目光从手机界面移开，她望着一地陶瓷残骸，不可置信转向陆策。

　　“不是，刚才…….”陆策想解释，却看到她身后，课代表已经稳住箱子，并没掉落。

　　用没发生的事当理由没意义，陆策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沈清洛情绪很明显低落，放好箱子的课代表，用口型问陆策，“她怎么啦？现在怎么办？”

　　陆策也不知道怎么办，甚至觉得她小题大做。

　　他从小不喜欢性格柔软、敏感的女孩，相处起来实在累。

　　沈清洛在他心里就是典型。仿佛一对她大声讲话，她就会用水灵灵的眼睛无辜地望向你，不说责备，胜似责备。

　　且很难哄开心，就像现在。

　　“沈清洛，我……”

　　“沈清洛，在吗？”

　　陆策和门外何颜的声音同时响起。

　　何颜朝她招招手：“班主任喊你过去一趟，带上身份证和学生证，要补填转学材料。”

　　沈清洛没看陆策，拿了身份证和学生证就走。

　　太阳西沉，斜晖穿过玻璃打在沈清洛肩侧，背影单薄瘦削。她立在打印机前，复印好身份证件，夹在材料里，交给老师后回教室。

　　出办公室，陆策背抵在走廊墙壁，颈口领带松着，不知等了多久。他瞥见沈清洛些微发红的眼角，顿了顿，问：“你的那个陶艺手办，哪儿买的，我赔你一套。”

　　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沈清洛别扭地原谅：“不用了。”

　　陆策跟在她后面，回到教室，理在桌上的陶艺碎片消失不见，可能被值日的同学当垃圾处理掉了。

　　陆策问话的语气不算好，值日同学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承认。

　　沈清洛微怔，语调越来越低：“本来就是要处理掉的，算了，没事。”

　　陆策第一回见面就看出，沈清洛性格温柔，而温柔的人，即使表达不满，也很难对始作俑者恶言相向。

　　沈清洛背书包出校门，陆策始终离她两三步远，穿过两个路口到地铁站，陆策喊住她。

　　“真买不到吗？我赔你钱行不行？”

　　“买不到，不用赔。”

　　“想要其他赔偿也可以，你随便提。”

　　“我说了不用”，地铁口，沈清洛转身，“陆策，能不能别再跟着我？”

　　她的眼神含怨带嗔，好像遭遇天大的坏事，而她独自默默咽下难过。

　　陆策心说这种女生真难搞。

　　“想骂就骂，想让我怎么赔偿就说，你别这副表情。”

　　沈清洛也有些上火，他弄坏她的东西，她大度地不要赔偿，结果他还穷追不舍阴阳怪气。

　　“东西摔坏是既定事实，这些根本买不到，你要怎么赔？”沈清洛不擅长和人争执，抿了抿唇，“所以算了，就这样吧。”

　　“等下，”陆策一跨步拦在她身前，望着她眼角隐隐的泪花，顿时哑然，“你怎么……”

　　沈清洛有些尴尬，眼神偏向一旁，闪躲着。

　　“不是，有必要哭吗？几个陶艺模型而已，你真那么喜欢，我找人重做一组完全一样的，行不行？”

　　她的「动物军团」，被陆策轻飘飘地描述。

　　“不行。”沈清洛语气一沉，“陆策，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