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木今日有雪》溪阿柠

5、赔礼

　　晚上联机打游戏，陆策比往常沉默，周泽杭看他心不在焉，问怎么了。

　　鬼使神差地，陆策问北城哪儿有卖手工制作的动物陶艺手办。

　　半大不大的男高中生，谁关注这个，纷纷表示不清楚。

　　只有许怿，在伦敦的公寓里啧了声。

　　“去北城野生动物园啊！园里那家纪念品店挺出名的，估计能找到你喜欢的款，我一直挺想去逛逛。”

　　周泽杭受不了：“许怿，你怎么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许怿大言不惭：“我身在伦敦，心在北城，吃喝玩乐相关请随时咨询我。”

　　陆策上回去野生动物园，要追溯到八岁那年，他不记得看过哪些动物，唯一留存的印象，是路途遥远——从市区出发，单程一个半小时。

　　周末，北城野生动物园大门口，清早许多人扎堆，等待园区营业。

　　开园时间一到，人群泄闸般乌泱泱涌入，直奔熊猫馆旁边的周边纪念品店。这家店铺，小到摆件冰箱贴，大到毯子体恤衫，都融入动物设计元素，样式别致，且只在线下渠道销售。

　　物以稀为贵，纪念品比动物园本身还热门，催生不少园区代购。

　　秋老虎余威尚存，九点钟的空气，吸一口，又热又闷。

　　纪念品店内，导购经理礼貌问陆策：“你好，想要什么款式，我帮您推荐。”

　　陆策弯腰，拿起角落手掌大小的陶艺长颈鹿，转头问：“这款，有更小规格吗？”

　　“您手里的就是最小号，我们所有款式都已陈列在展示柜。”

　　陆策本来也没抱希望，碰碰运气而已，他把长颈鹿放回展台。没找到「动物军团」相似款，准备打道回府。

　　途径热门限流的熊猫馆，随意一瞥，却被一道纤细身影吸引，停下脚步。

　　这个天气，沈清洛不知怕冷还是怕晒，米色连衣裙外，套了件中长款的薄针织衣。

　　熊猫馆工作人员放行，人群鱼贯过闸机，沈清洛消失在陆策视野。

　　馆内，沈清洛胳膊搭在玻璃墙外的栏杆，饶有兴趣围观熊猫吃饭。饲养员搬来新鲜脆嫩的竹子，熊猫跟个大爷似的，挑挑拣拣，端起一段，开始啃。

　　陆策坐在休息区的长凳，这个角度，恰好看见沈清洛侧脸。他搞不明白，熊猫吃竹子到底哪里有趣，她已经看了整整半小时。

　　着蓝色无菌服的饲养员，过来没收多余的竹子，大熊猫撒泼，抱着饲养员的腿企图挽留，被无情推开。

　　熊猫摸摸肚子生闷气，撇下馆内长枪短炮的游客，屁股一抬，进窝睡回笼觉。

　　人群就此散开。沈清洛没走，原地打开园区地图，握笔勾画游览路线，认真得像在写试卷。

　　大熊猫出其不意杀个回马枪。顶着两个黑眼圈，鬼鬼祟祟探头，朝沈清洛好奇地走近两步，待她抬头，嗖一下窜回窝。

　　沈清洛犹豫片刻，朝它挥挥手，熊猫慢吞吞露出半张脸，疑惑地一歪头。

　　这一幕落在陆策眼里，他嘴角弯了弯，起身离开熊猫馆。

　　“就是穿米色裙子那个女孩，我们早上搭同一部地铁来的。”

　　“看到了，蛮漂亮的，喜欢就去要号码啊，别怂！”

　　“谁他妈怂了，我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

　　“你傻啊，有男朋友会一个人来动物园吗？”

　　“有点道理，那我在门口等她。”

　　窸窸窣窣的对话传到陆策耳朵，望过去，差点笑出声。什么玩意儿，两个背书包的初中生，学人家向女生要手机号，看来作业太少。

　　他低头，取消打车软件回市区的订单。

　　北城野生动物园一天逛不完，沈清洛挑选下一站，去火烈鸟基地。

　　熊猫馆外温度节节高升，沈清洛立在阴凉处，针织衫搭在臂弯，露出宽肩带的吊带连衣裙。

　　她背部纤薄，锁骨细致，配合优越的皮相，不管站哪儿，都是顶顶扎眼的存在。

　　沈清洛研读火烈鸟基地介绍，一绺头发随颔首的动作垂落，她指间勾住，夹到耳后。

　　她小时候，不知怎的，坚持认为红鹳是鸭子的一种。

　　二年级，学校组织动物园春游，结束后，语文老师布置作业，每位同学写篇春游后记。沈清洛洋洋洒洒，写了篇《粉红色的鸭子》。

　　语文老师笑疯了，这篇文章被开家长会的爷爷奶奶看到，至今保存在苏州的家里。

　　“在笑什么？”

　　回忆往事，沈清洛没来得及收回笑容，抬头便与跟前的高大男生视线相撞。

　　微风掠过，园区树叶飒飒轻晃，微鼓起陆策黑色T恤的下摆。他直勾勾盯人时，眼底静沉，无端有股不好惹的压迫感。

　　沈清洛想到地铁站口的不欢而散，敛起表情：“陆策，你怎么在这？”

　　“摔坏你的「动物军团」，觉得抱歉，想来动物园找相似款，可惜没有。”陆策坦言。

　　沈清洛吃软不吃硬，陆策一示弱，她就很轻很耐心地解释：“「动物军团」是我爷爷做的，外面买不到，你别再找啦。这件事到此为止，我没有生气了。”

　　陆策默然，她未免太好哄。

　　“那我请你吃顿饭？”

　　“好，之后约时间。”

　　“就今天吧。”陆策效率极高。

　　“啊，我还没参观完。”

　　“我也没，一起？”

　　沈清洛说不上哪里怪异，稀里糊涂答应。

　　临走前，陆策余光看向之前两位初中小男生，其中一人，正对着另个年纪相仿、也穿米色裙、扎马尾的年轻女孩九十度鞠躬：“你好！我想认识你！”

　　陆策暗自骂了声。

　　逛到四点半闭馆，整个行程放松舒适，陆策有礼有分寸，态度称不上热络，但有问必答，不管你说什么，他都应两句。

　　回到市区，陆策挑了家江浙菜馆。

　　沈清洛忍不住：“虽然我是苏州人，但不是一定要吃江浙菜，其实更想试试北城本地菜品。”

　　陆策微愣，想到头一回见面地点，笑了：“行，今天请你吃地道的北城菜。”

　　出租车驶过高楼大厦，拐进一条胡同。沈清洛降下车窗，外头灰砖瓦，平楼房，狭窄的行道人声嘈杂。

　　城区数十年如一日拥堵，出租车龟速前行，陆策问沈清洛：“太堵了，剩下路没多少，走过去好吗？”

　　沈清洛点头，穿上外衣。

　　太阳落山的薄暮黄昏，巷弄幽深挤挨，他们并肩穿梭。喧嚣渐弱，来到一栋改成餐厅的四合院。

　　四合院是“目”字形的三进院落结构，穿过两道门，来到内院，前方是正房，左侧西厢房，右侧东厢房。

　　陆策订的包间，在左边。

　　这家四合院餐厅，主打套餐叫“公主宴”，特别难订位。

　　服务员上完菜，退出包间带上房门，给顾客留足隐私空间。

　　沈清洛的吃相，和她人一样，斯斯文文。这餐叫“公主宴”，趁气氛好，她告诉陆策「动物军团」的出处。

　　说完有点后悔，两人关系没近到讲过往生平的地步。

　　陆策听完典故，放下筷子，要笑不笑。

　　沈清洛纠结了下：“你不要憋着，想笑就笑吧。”

　　陆策不客气地笑出声，沈清洛那点后悔情绪消散无踪。

　　吃完饭，天色已黑，沈清洛走到包间门口，忽然听到走廊熟悉的声音。

　　任成益说：“清洛既然已经来北城，与任家亲戚见面，也算合情合理，那些亲戚不会乱说话。”

　　“没这个必要。”赵进菲道。

　　“进菲，你啊……”

　　“任扬到了吗？人到齐就开饭吧。”

　　“到了到了，我们进去。”

　　“……”

　　沈清洛立在门口，不知他们走没走，要是遇见，那多尴尬。

　　她来北城有一段日子，能察觉赵进菲对她的感情很复杂。说喜欢谈不上，说讨厌也不至于，硬要形容，那就是赵进菲在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可是为什么呢？

　　胡思乱想之际，就听身后陆策问：“如果不急着回家，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