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折梅枝祈长宴》夜屿客尘

4、如尘

　　眼前再无长阶，而是从长阶两侧延伸缩窄到眼前的走廊，那里并无照明的蓝色灯火，于是渡魂使抬手，一簇幽蓝便在他掌中燃烧。
　　戚九跟其后，她一低头，既看不到渡魂使的影子，也不见自己的影子，那火焰的光芒，全然不受阻碍地洒落在四周，而地面，依然是漆黑无实。
　　时间的流逝在极暗的地方总是模糊的，戚九一晃神，便出了长廊。而她发觉，眼前的事物变得格外清晰，好似在灯火遍布之下。
　　她无暇去看眼前，而是立即抬头望向天空。顿时，来此以后一直似无波古泉的双眼，映入了璀璨光芒。
　　那是漆黑长夜中点缀的万千细星，并无明暗之分，却缤纷多彩，聚散无章，但自含其妙。它们满布在高空中，疏密无别，似在人间，却又不肖凡世。
　　“这是……”
　　戚九没舍得将目光移开这片景致，她就那么保持抬头的姿势，像个天真的孩子问身边的人。
　　“真好看，鬼境也有星星吗？”
　　渡魂使明显疑惑了片刻，而他很快恢复平常。
　　“哦，你们那里管这叫星星？这其实是历代鬼君身陨后力量的化形，鬼境将它们称为命尘。”
　　亡骨累累，却作漫天云汉。
　　戚九惊讶地看向渡魂使那张表情疲惫却不见半分衰败的面容，那简直像是比自己只年长五六岁的样子。
　　“鬼君……这么多？难道鬼其实也无法长存？可听先生你的意思，你明明有至少几千岁。”
　　渡魂使正要继续带路，才走几步，却在听到这句话后顿住了脚步，戚九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骤然冷淡不似方才的声音。
　　“鬼，的确可以长存。若是可以，亿万年也是行的。”
　　戚九愣在了原地，她察觉到了渡魂使情绪的变换，于是她不再提起。沉默中，渡魂使向一个方向走去，戚九无言跟随。
　　她终于把视线放在了“星空”之下，此时她才发现，自己身处楼阁错落，古韵风雅，街道商铺，甚至有人来来往往，服饰各异，但大致与渡魂使同出一脉。
　　所有人都挂着笑容，他们仿佛身处最安乐之地，一片祥和，没有纷争。奇怪的是，戚九在那其中，看不到长相稍年长的人。
　　加上命尘将此间映照的如同白昼，戚九感觉，若非她知道自己已经死去，可能会以为自己逆着时空的流动，回到了千年之前。
　　而她一回头，却见走廊的大门早已紧闭。此时想起渡魂使的话，又觉得哪里不对。
　　“请问，他们都是鬼吗？”
　　“……是。”渡魂使稍稍迟疑，语气缓和了下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他们……也下过地狱吗？”
　　渡魂使带着她绕过那些热闹，逐渐走向空无一人的地方，而远处隐约可见一些不寻常的建筑。
　　“这……忘记说与你听了。我们与刚才你见到的不同。我们是从中界初生之时，由鬼境之力凝为的初代鬼君的后代。你们那里常爱将身死魂存之人称作鬼，但在此处，他们也只称得亡魂了。”
　　“是吗……也对，去过地狱的人，应该没办法露出那种笑容吧。对了，中界？”
　　渡魂使摇了摇头，答道 : “中界，是所有世界的根源，像是你们所知的树木，若说你生前所在的世界是枝叶，那中界，便是主干。”
　　他们渐渐远离了众鬼聚集之地，周遭渐渐宁静下来。戚九抬手托腮，边走边看着漆黑的地面，然后挑起了右眉。
　　“既然这样，那这枝叶，是怎么生长的？”
　　“很多方法。像是话……你们的小说，漫画，戏剧，动漫，影视之类，只要是讲述虚构情节的载体，无论条理清晰还是荒诞无稽，都会生成一个新世界。而新世界，亦能如此。”
　　戚九的脑中浮现出家人的笑容，课本的知识，悠远的历史，千变万化的天空，浩瀚无边的宇宙，难道……
　　她有些难以置信，倘若这些都是虚幻，那编织它们的，会是谁？
　　而此时，渡魂使又像刚反应过来一样，接着说道 : “不过，你的那个世界，倒是由中界直接自然发展产生的世界之一，背景与基础，都是自由延伸而成的，被称作二层世界，比较它自己所产生的三层世界，可复杂得多。”
　　戚九一愣，连忙追问 : “也就是说，我的世界，是仅次于‘主干’的‘分支’？”
　　看到渡魂使点头，戚九才稍稍安定。而后她又突然轻声笑了笑，声音中带着尴尬与腼腆。
　　“不好意思，你很忙的吧，我不仅麻烦你带我走这么远，还问了很多问题让你分心……我的确是太好奇了。”
　　“没有。”
　　这是渡魂使的回答。戚九听不出任何客套的意思，仿佛是急于否认，一直淡定的他似乎有些反常。
　　“毕竟是身处一个未知的世界，换成谁也无法不闻不问，你的反应已经很冷静了。我没有感到烦倦。相反，能同你说说话，我很高兴。已经许多年没有与人说过这么多话了……”
　　戚九觉得，如果自己不是在渡魂使身后，可能就能看到他无奈却欣慰的神色了。
　　许多年……是多久呢？
　　正当戚九沉思之时，渡魂使突然停下了脚步，她险些撞到。她侧身去看，发现渡魂使脚下是一处断崖，两侧延伸至目尽之外。而深渊无底，黑暗触目。
　　深渊对面，就是方才笼罩浓雾难以看清的那些建筑，都是高大的古韵宫殿，唯一特别的，是它们冰一般的砖瓦，反射着明亮蓝光。
　　戚九觉得，如此美丽的宫殿，与它们周遭的黑暗空虚十分违和。
　　渡魂使将手覆在身边一只灰黑石柱上，柱身的纹样立即闪耀微弱的莹蓝，那是一枝梅花的模样。戚九见后，心头莫名一紧，但稍纵即逝。
　　先是沉寂，接着从脚下始，逐渐出现一座长桥，延伸到对岸，若隐若现，湖蓝透亮，围栏简约。
　　“奈何桥……”
　　戚九下意识说出了口。
　　渡魂使闻言便又审视起那座桥 : “若要以此为名，倒也贴切。”
　　戚九奇了:“难道它一直没有名字吗？”
　　渡魂使摇了摇头，但最终是没有说什么。
　　渡魂使踏上了桥，他微微侧身，嘱咐道:“当心，不要靠近围栏。”
　　戚九踏上了剔透的桥面，而桥面上，却无端出现了细小的裂纹。渡魂使似有所感，连忙转过身来查看。
　　“应当是你魂灵的问题被察觉，这也是你来到鬼境的原因。此情况虽少，却也有先例，并不难解决，我就任后也遇到过三四个，是鬼境之力偶然的差错。”
　　渡魂使又仔细看了看那裂纹。
　　“虽说你的情况严重到让它察觉的地步，但放心，那位大人不会因为不属于你的差错而……我记得那三四个人最后都解决了问题，所以不必担心，我会查清缘由所在，让你入轮回。”
　　戚九没有说话，渡魂使似乎也并没有留意到她的神情。待渡魂使继续向前走后，她却不再走动一步。
　　“其实根本不是这个缘故吧，我想，应该是那个蓝色的火不小心离开了我的亡魂，才让我保留了意识。我本该是和他们一样下地狱的吧，所以这座桥遇到我这样的人，才会……”
　　她后退几步，回到了暗沉的地面。
　　“地狱的漏网之鱼……我去那里，也是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