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折梅枝祈长宴》夜屿客尘

5、相拥

　　戚九的目光逐渐变得黯无神采，她看着脚下那处暗黑的地面，以及……
　　她看向了地面之外的深渊。
　　“冷静些！卷轴不会出错！”
　　渡魂使快步走向这边，隔着一步之遥看着戚九的双眼。
　　“……我虽不能明白你为何这么想，但我翻阅了你的过往，你不必如此。许是我方才松懈，教那桥也薄弱了。”
　　戚九回过神来，眨了眨眼。
　　“抱歉，是我反应太大。”
　　渡魂使轻轻摇头，侧身让路，做了个引路的手势。桥上的裂痕已经不见，甚至光芒更甚。
　　“现下我加固它，不会出现那般纰漏的，信我吗？”
　　戚九回望渡魂使的眼，那里已经证明了这话的真切，戚九从来拒绝不了这种诚恳的询问。她静立几息，随后踏出了第一步。
　　紧闭的眼在沉默中缓缓睁开，戚九脚下的桥面完好无损，甚至倒映出自己的笑容。她惊喜地回头去看，渡魂使正迎面跟上，对着她目光微笑。
　　待她又走出几步以后，渡魂使的笑容收敛。他背到身后的手两指合并，指尖闪烁淡蓝微光，以及若隐若现的荧光蝴蝶翻飞。
　　他看着她的背影，以及……她脚下以更加恐怖的速度蔓延的裂纹。
　　幻术，好久没用过了。
　　“对了，渡魂使先生能和我说话，是因为我是二层世界的人，所以语言相通？”
　　渡魂使紧张地迅速收回目光，再抬眼才发现戚九没有回头。
　　“……不全是。你也知道，你那里有许多国家，我当然不会精通每种。这是因为鬼境之力，让我们能以看似对话的方式领会对方的意思。鬼境，不存在语言。”
　　“原来是这样。”
　　戚九很快走过了桥，迷雾仿佛散去，让眼前的宫殿更加清晰。
　　渡魂使从她身后走到前方，冰桥早已消散。他只是轻轻一推，殿门就仿佛有生命一般缓慢地敞开。
　　大殿里，无数的书本卷宗堆积如山，几乎全部顶到了殿顶。它们紧密地摆放在一起，而自殿门起让开了一条道路。这条道路，通往一个巨大座台。
　　底座由冰蓝透明的砖块堆砌而成，其上悬浮着一个球状的黑石，外有几圈倾斜不一的金环悬空包围，隐约串有银珠。
　　当她走近以后，发现底座边有个石柱，隐约有刚才的梅花图样。
　　“把手放上去就好了。”
　　渡魂使站到了座台侧方，戚九将手抬起，却停滞在半空。最终，她好比强迫自己一般，果断将手贴上没有温度的石柱。
　　梅花纹泛起光芒，紧接着，黑石笼罩上一层荧光，银珠顺金环绕转，而金环包围着黑石不断改换方向围转。流光溢彩，如同星轨实型。
　　渡魂使盯着座台，视线不曾移动，他极其专注地看着前方，仿佛那里存在什么。
　　而此时，宫殿毫无预兆地剧烈震动起来。渡魂使恍若未闻，而戚九不敢打扰他，也没有把手移开半分。
　　即便那些书本和卷轴全都顶到了天花板，但在这种抖动下依然难以抵挡，纷纷呈现出松动之势。
　　“啪！”
　　不远处，传来第一本书掉落的声音。随后是第二本，第三本……
　　越来越近，甚至已有不少书本坍塌，戚九侧身一躲，一本极厚的书重重落在她方才所站之地，而她的手仍在石柱上。
　　戚九偏头去看，渡魂使依然对外界没有反应，已经有一本书擦着他的身侧掉下了。戚九躲闪着靠近了他，发现他的神色极其惊异，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但戚九却只能看到那巨石。
　　戚九用另一只手接住了一卷砸向渡魂使肩膀的卷轴，随手丢在一边。然而，四周的书终究是不堪巨变，那些书堆直直地倾倒，方向就是二人所在。
　　她立即将那只手拿了下来，踮着脚，在渡魂使身后做出保护的动作。戚九闭上眼，在彻底的黑暗中，她心中装着无数念头。而最清晰的，只有一个。
　　我已经死了，砸下来的话，应该不会疼吧……
　　而不管是疼痛还是触感，她全然没有感觉，那倒塌掉落的声音戛然而止。
　　戚九睁开眼，看到的，是渡魂使转身护着她，另一只手做出某种施法的手势，直指前方。
　　所有的书卷，都于那一刻停滞在半空，无一不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蓝光。一时间寂静无声，戚九收回目光，却见渡魂使始终注视自己的双眼。
　　渡魂使的眼在光芒映照下，戚九在这种距离，才发现他的眼瞳格外浑浊，没有一丝灵气与情绪。
　　可这时，戚九觉得有什么正在竭力冲破那层迷雾。
　　“渡魂使先生……？”
　　对方这才像大梦方醒一般，向后退去几步，一挥袖，半空的和地面上的书好似有生命一般，飘浮盘旋在上方，又各自井然有序地回归原位。
　　渡魂使阖眼，将双指抵上眼侧，再睁眼时，眸中明显多了丝清明，而瞳孔也微微泛蓝，如同幽静的水泊。
　　在他终于将清澈的目光投向戚九之时，戚九明显地能感到赌魂使难以压抑的情感，只是奇怪之处在于，这情感不加一丝掩饰，如同从未有过而骤然萌生。
　　“……”
　　渡魂使没有说一句话，戚九说不上来的那种情感很快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可见的焦虑与恐惧。
　　她只见眼前人后退着，直到后背抵到书堆。他不可遏制地攥紧袖口，无端发抖，目光落到地面上，不断飘忽着，低垂的头不时缓缓摇着，但又泄气一般低得更甚。
　　长发被书本蹭得松了绳结，缓缓垂落，而渡魂使丝毫未曾察觉。
　　戚九想上前去，但又难以思索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是怎么了？
　　为什么看到她以后是这种反应，她的样子没有变吧？
　　难道他想到什么难过的事情？
　　任戚九怎么猜，她终究是一无所知。毕竟连自己的来由都要靠渡魂使来查找，她就更不可能明白此类事情了。
　　但是……
　　戚九看着那个瑟缩得像是孩子一般的人，难道只因为他无所不知，就觉得他无需安慰，就此无动于衷吗？
　　渡魂使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一双白色的平底鞋。而他正不知所措时，一双手，环抱着他。
　　“……”
　　他眼前是洁白而简单的衣料，以及算不上太长的褐色发梢，偶有令人生寒的某种花香扑面，却意外令人安心。
　　戚九半跪在他身侧，想了想，轻轻将下颌压在了渡魂使肩上。任戚九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任渡魂使怔愣着毫无反应，任他们都没有可以使人眷恋的体温，却依然可以将不必宣之于口的东西传达。
　　怎么可能不管。
　　不知过了多久，戚九松开了手。她不会产生酸痛感，但也不便持续这个动作太久。
　　而渡魂使曾经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个二层世界总流传一句话 :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明明那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没有任何问题。
　　可在戚九起身的那一刻，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动作的含义，却对那句话有了些理解。
　　“你们是用这种方式，来让人感到心情好转的吗？”
　　这是他这么长时间的沉默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嗯……可以这么说。”
　　戚九的眼里含着温柔，她想起了父母，曾经与他们为数不多的相聚，总是分外令人眷恋。
　　还有……谁？
　　戚九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鬼境的什么力量冲了脑子，怎么会觉得记忆中还有谁会与自己有这种交集。她不再去想。
　　“那你的意思是，你的心情已经好多了？太好了……”
　　渡魂使点点头，而短暂的放松，让他的思绪得到了转化。
　　“戚小姐，我很抱歉，由于法则限制，你无法回到你的世界了。”
　　戚九一愣，然后苦笑着摇摇头。
　　“这个我当然知道，亡魂当然没办法还阳。”
　　她说了这一句，就说不下去了。
　　“……但是”，渡魂使开口时，又显疑虑，踌躇后还是决定直说。“我希望你可以答应，去另一个世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