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折梅枝祈长宴》夜屿客尘

3、鬼境

　　像是黑夜，没有灯火的黑夜。
　　周身都如同虚无，戚九的双眼却没有感觉到注视黑暗该有的不适，而且她发现，自己的呼吸比起以往，似乎格外有节奏。
　　她走了几步，脚下有轻微的触感，可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又不知道哪个方向通往哪里。
　　况且，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死了啊……”
　　戚九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陈述事实一样地对自己说了这一句。
　　死亡后的世界，与古时神话的幽冥地府不同，也和网上流传的奇闻大有出入。
　　这里既没有奈何长桥，孟婆苦汤，也不见摆渡黄泉，无常阎罗。有的，只是眼前这一隅面目全非。
　　该不会永远待在这里，直到记忆磨灭，意识模糊，成为真正的行尸走肉吧。戚九抿了抿嘴，叹下一口气。
　　她想，或许那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毕竟如果没了自我意识，又怎么会感到孤独难过呢？
　　她闭了眼，左右都是黑，不如就睡上一觉，虽然她不知道鬼能不能睡着。
　　然而她躺在感受不到温度的地面上后，漫长的死寂过去，她的确是无法入睡。于是她睁开眼，随即再也没了睡意。
　　戚九看到一束，不，是许多的点点幽蓝光芒在远处成队地向一个方向移动。她近乎慌张地起身，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如潺潺溪流的光芒。
　　无数的夜里，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劝说自己无济于事，只能使尽手段让自己什么都不想，浑浑噩噩捱到天亮。
　　她下意识认为，夜里的灯火，是人间最值得感激之物。
　　可惜，这里不是她的人间。
　　临到近前，她才看清，这些光芒，都如影随形地附在一个人腹部，分明他们拥有实体，蓝色的焰火却清晰地呈现在体内。
　　一直延伸到远处，这幽蓝火焰大小不一，却在每一个人体内按部就班地闪着光。人流不断地前行，却无一丝脚步声，也没有一句说话声。
　　他们的服饰各不相同，有西装革履，有头盔工服，有学校制服，也有华贵礼服，都是戚九所知的不同国家的衣饰，有长者，也有青年。
　　奇怪的是，小孩子寥寥无几。
　　而被蓝光闪耀的地面，也毫无光泽，依然是与周边一致的黑暗，像是人站在虚空中。
　　戚九无措之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外套，它格外熟悉。既然如此，或许……她摸上自己的褐发，那里空无一物。
　　为什么要摸头发？又为什么会感到不对劲？那里该有什么吗？
　　她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看到每个人睁着的双眼，没有她那样正常的眨眼，他们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盯着前方一动不动。他们动作一致地向前行走，缓慢得形同木偶。
　　于是她顺着他们的方向跑去，他们成百上千的背影从她的视线中出现又消失。
　　最终，一扇门出现在她眼前。那是一扇没有切实边际的门，“门框”也是蓝色的，似乎更加明亮，却又更模糊。
　　门后是一般无二的黑暗，给戚九一种它只是门框立在这里的错觉。但不断有人踏入，他们的身影如同消散一般，再也不见一点痕迹。
　　难道这门后，就是鬼魂的归宿？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一片空白，没有半分思考，她抬脚就要步入那扇门。
　　而在她刚靠近一步时，突然就被一只手抓紧肩膀用力向后拉去，她愣了一下，眼神恢复了清明，立即转过身去。
　　眼前的男子，一头长发随意束在背后，身着黑衣，宽袍大袖，一手还抱着略长的卷轴。他像是松了口气，收回手以后又展开了卷轴。
　　“戚姑娘……不对，戚小姐。”
　　他说话前似乎又看了一眼卷轴。
　　“未知的地方，可不能贸然踏足，你应该明白的。”
　　戚九盯着他，而他也并不意外，只是习惯一般地摇了摇头。
　　“我是渡魂使，初次见面，不过或许我们几千几百年前也见过。查阅不易，不如不查，因为我们很快就要告别了。”
　　他语气平淡，像背诵那般随意而熟练。戚九却没有半分在意。
　　“果然不叫黑无常。”
　　戚九这话下意识出了口，意识到渡魂使的疑惑才轻咳一声。
　　“没什么……渡魂使先生，我的确是死了对吧？”
　　渡魂使忍不住看她一眼，思索一下，还是迟疑着点了头。
　　“那我为什么不能进去？我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渡魂使没有立刻答话，他只是抬手，向身侧一挥袖，便有强烈的蓝白火焰将二人包裹。戚九没有感觉到刺眼和灼热，但她依然是习惯性眯了咪眼。
　　火焰慢慢淡化，戚九睁开眼，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他们身处之处，从无际黑暗，变成了一处大殿，光线昏暗，只有几盏燃着蓝色火焰的灯，以及大殿顶部巨大的，洁白晶莹的宝石，却能见全貌。
　　大殿风格繁杂，最高处是镶嵌着蓝色宝石的宝座，以及在它之前的，宽大的金银色桌案，而在大殿之下，戚九身侧，还设有一处漆木桌椅，犹存古风，只是桌面和四周堆满了卷轴。若说有一点奇怪的，就是……
　　“渡魂使先生，为什么这大殿的墙壁和桌椅，都是用灰黑色的砖砌成的？”
　　渡魂使轻车熟路地坐到了下方的桌案前，他对着面前铺开的卷轴，抬起随意摆放的毛笔，却不沾墨。他只是凌空一点，便有发光的蓝色字迹显现在卷轴上。
　　与此同时，他像是思考戚九的问题，随即漫不经心地一笑。
　　“因为，此处是鬼境。汇集着最脏污，最可悲，最罪大恶极的灵魂。所以，自当配得如此颜色。”
　　“……”
　　渡魂使语气平静，戚九想说什么，却又摇了摇头。良久，才淡淡一句。
　　“那我来这里，也算合情合理。”
　　渡魂使终于偷闲抬头看了戚九一眼，那眼神，让戚九想起体检的老师。
　　“……人总归是该对自己宽容的，你小小年纪，倒是偏激。”
　　没等戚九回答，渡魂使便将卷轴一合，站起身来。
　　“这里面没什么有用的……不过我也算认识你了。戚小姐，跟我来。”
　　戚九不明所以，只见那卷轴被他随意扔在案上。而渡魂使没再用方才的“瞬移”，而是自然地走在她面前。
　　戚九跟着渡魂使，走出宫殿，那是高耸长阶，同是灰黑色，两侧有蓝焰相照，他们缓缓依次走下，戚九不知不觉数着阶数。
　　她同时去环顾两侧，石阶边装有银色栏杆，而石阶之外，仍是黑暗，又像深渊。戚九忍不住去想，倘若从哪一级跳下，会去向哪里。
　　“可别到台阶边上，若是跌了下去，可就要让某个大人头疼了。”
　　渡魂使像是知道她的心思，头也不回地提醒一句。
　　戚九在幽蓝中看着渡魂使长发墨袍的背影，终于是发了问。
　　“我刚刚看到的，那些人进了那个门……他们，会去哪里？”
　　渡魂使步履不停。
　　“地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分了一千层，惩处那些恶行多于善事的罪人。罪行越恶劣，层数越深。”
　　“哦，别担心。”渡魂使又补充道，“绝大多数普通人死后都会直接入轮回的，至于哪个世界就看生前喜好了。”
　　世界?
　　她还待再问，只见渡魂使停在前方，台阶已尽。
　　四百四十四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