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野兽派》照写意

18、18 来自格鲁吉亚

　　“开工第一天，少不了要和同事们聚餐，聊聊家乡菜。我属于跨省混血儿，生在浙江嘉兴，十二岁上随父母工作变动去了武汉，此后一直生活在那里，既熟悉八大菜系当中的‘浙’菜，也对湖北菜有研究。今天呢，先给宝宝们做一道我的第一故乡菜——腌笃鲜。

　　话说我们父母爷爷那辈，因为没有冰箱，通常就用盐来腌渍肉类保鲜，宝宝们小时候肯定吃过各种风干咸肉吧？巧了，我今天用的这块五花肉，就是回上海时从老家带的腌肉，对应菜名里的‘腌’字。另外还有早上买的新鲜猪肉，以及依然是老家带来的新鲜春笋，这两样对应菜名的‘鲜’。

　　宝宝们可能要问了，那‘笃’是什么意思呢？别着急，容我慢慢演示。咱们先把这些肉呀笋的洗净切块，焯个水，再加料酒、生姜、清水，放入砂锅中焖炖，这个焖炖的过程，就是菜名中的‘笃’了......”

　　正月初七，孔悦然和其它所有打工人一样，开始正式恢复工作。她早早来到尚且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看手机资讯时，忽然刷到方钰的“食酒号”短视频。

　　罗芙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见孔悦然已在办公室端坐，就走进去打招呼。尚未等她开口，孔悦然看她一眼，急问道：

　　“新年好啊罗总，你室友方小姐打算改行做网红了？她那台词，听着感觉是你写的？她可不爱咬文嚼字。”

　　罗芙愣了愣，表示默认，随即又辩解：“‘宝宝们’不是我写的。”

　　“哈哈哈。”孔悦然笑道：“我也受不了对着镜头管谁都叫宝宝，浑身起鸡皮疙瘩。”说罢放下手机，饶有兴趣地打量罗芙：“怎么？这是打算和方钰一起，再开辟一项事业兼顾？”

　　罗芙脑中打了道闪电，霎时觉得面前的孔悦然在试探她，她立马反应过来，轻描淡写地说：“哪里顾得过来，何况我也没兴趣。也就过年放假这两天，我帮方钰出出主意写写台词，后面靠她自己了。”

　　她早知道能白手起家创业成功的人，性格上绝不是那么大度包容好相处的，尤其两人合伙后，孔悦然还是强势的那方，势必会牢牢掌控她的言行举止。

　　罗芙眼前飘过王凯文的身影，再看向孔悦然时，眼光忽然变得凝重。

　　孔悦然没注意这些，她就是要罗芙时时刻刻心里都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且最主要的。罗芙只要不将她看成仇人不怨恨她，怎么想她她都无所谓。她将桌上的一沓纸递给罗芙：“这是去年你做的业绩。”

　　罗芙接过来扫了一眼，与她测算的结果没什么差别，下意识地咬紧牙关，低声说：“这才刚开始。”

　　“是，刚开始，我也不催你，不过有些情况我得了解，比如说，去年跟斯蒂文崔抢的六百瓶那单，后来怎么样了？倒没听你说。”

　　罗芙忙说：“没成，他往死里压价，抢不过他，货退回来了。”

　　孔悦然不动声色：“说说今年的计划吧。”

　　罗芙将自己随身的笔记本摊开，放到孔悦然面前：“这是我草拟的客户名单，主要是二十家中型电商，电子版已经发你邮箱。预计销售额是这个数，毛利最低在百分之十五。”

　　“百分之十五？”孔悦然蹙起眉头：“等于一千万销售额只有一百五十万毛利，除去你的基本费用和硬成本，我俩按照股份分，你一年不到四十万，还不如你在TG打工挣得多。”

　　“电商和经销商的利润差别本来就很大，但电商跑量快，面向全国，经销商范围小毛利高，可惜出货慢——”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不是给了你三年时间？”孔悦然忽地打断罗芙。

　　“你不是我，我债务压身，能不着急吗？”罗芙顶嘴道，她咬住嘴唇忍住了后半句——你既然不着急，一大早来催我什么？

　　孔悦然忽地松弛身体往后靠，长叹口气，想了想，缓缓说道：“你的资源不行，那就优先跟进我这边。我生产前正在跟进几个重点经销商，眼看着快有进展，却最终没有时间对接上。眼下当务之急，你先帮我跟进余杭这一家。”

　　说着从桌上摊开的名片中抽出一张，推到罗芙面前。

　　“唐家人素质很好，是余杭区乃至杭州市屈指可数的大企业家世家，生意包含地产、茶叶、制造业、教育等，业务遍及海内外。他们家曾是TG的私人客户，此前并没想踏足葡萄酒行业，但唐总的两个儿子都有海外留学背景，读书那几年对葡萄酒情有独钟，所以近来，才捎带着考察考察酒生意。”

　　罗芙拾起名片：“经销商？这么说，还得拼酒？”

　　“既然做了这行，喝总归是要的，拼不拼，就看你怎么权衡了。”

　　罗芙揣着名片，尽管不大情愿，但也没再辩解，默默收拾东西从孔悦然办公室退了出去，回到座位对照名片上的公司地址和人名，做起资料搜集。

　　在孔悦然的督促下，罗芙很快订了去余杭的行程。一想到跟这些经销商打交道得拼酒，她就十分郁闷。俗话说天道好轮回，从未饶过谁，以前不知道销售的苦，也曾经斩钉截铁地拒绝许多销售迫不得已的请求，这回，该轮到她自己尝尝滋味了。

　　她一面在心里刀自己，一面悻悻地乘高铁来到余杭。站口早有经销商派的车来接。

　　司机很顺利地接到罗芙，打听到她是第一次来，便开朗热情地介绍起当地知名景点塘栖古镇的风情特色。

　　没多久，轿车在一处古色古香的小楼前停下，经销商唐总和他的大儿子、儿媳三人，都站在门口迎接，令罗芙受宠若惊，见到新人新景，情绪上的沮丧也消散了大半。

　　唐总年届六十，满面笑容，看着很是亲切；他大儿子唐枫比罗芙大四岁，浓眉大眼，话不多，和他容貌清净的妻子一样随和又客气。这座古楼是镇里的老字号饭店，他们把罗芙让进座中，驾轻就熟地点了很多菜，就互相聊起来。

　　“罗小姐，你是第一次到塘栖来吧？”

　　“是呀，第一次，路上看到风景这么美，很后悔没早点来。”

　　唐总哈哈大笑：“不碍事，以后有的是机会啊。”

　　等菜时，唐总继续介绍道：“唐枫和文晴他们几个都在英国留过学，现在家里帮忙，平常应酬多，用酒量大，所以我们合计着，把从前买的别墅改成酒窖，用来招待生意伙伴和朋友，孔总和你是专业人士，这回特地请你们来提提建议。”

　　唐枫侧头向父亲：“老二听说要建酒窖，马上答应下个月回来。”

　　唐总佯装生气：“这小子，就惦记喝酒，你以后多给他些任务历练才行。”

　　唐枫呵呵笑道：“他是得历练，在国外待太久，回来反而不适应，总说这边人情世故复杂。我看啊，是他自己变单纯变笨了。”

　　罗芙笑问：“那您几位平时都爱喝些什么酒？”

　　唐总笑说：“我不懂，是唐枫挑的，我看主要是法国酒。”

　　唐枫接过话茬：“ 我其实也不太懂，卖酒的业务员说法国酒知名度最高，最好，我们就买了很多法国酒。不过，国内酒的价格比国外高很多啊，两三倍不止了。”

　　罗芙遇到的所有留学生中，都曾提过这点。那没办法，出口有出口的税费，还有进口商、经销商的利润，自然没有原产地便宜。她笑笑：“那您主要喝哪个产区的法国酒？”

　　“勃艮第的，波尔多也有。我也想喝别的国家的酒，就是不太懂，罗小姐你是专业人士，以后请多给我们培训培训。”

　　从业以来，罗芙很少遇到当面承认自己不足、主动要求培训的经销商。

　　以往，去的城市离一线越远、生意做得越大的酒商，常常分外财大气粗、斜眼看人，他们不培训罗芙就不错了，主动要求培训他们的，实在不多。罗芙想了想，谦虚道：

　　“想必您已经把勃艮第、波尔多的名酒都喝遍了，比我厉害多了，我才要多向您请教。今天初次见面，孔总让我带了份礼物给唐总，希望您喜欢。”

　　罗芙边说，便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礼盒。

　　礼盒打开，外面包着一层白色棉纸，棉纸剖去，四下小小地惊呼一声。

　　只见一瓶身体狭长的葡萄酒瓶放在桌上，与众不同的是，酒瓶外裹着一层雕镂的铜艺，铜色暗沉，一看就知道年代久远，很像电视剧里古时候进贡朝廷的珍品。酒瓶上，也并没有任何文字、标识来说明这瓶酒。

　　罗芙介绍说：“这是葡萄酒的发源地——格鲁吉亚产的红酒，酒瓶是用当地敲铜工艺手工打造的，现在市面上几乎买不到，这是孔总托朋友到格鲁吉亚境内专门找的，也具有收藏价值。”

　　唐枫双眼放光：“这么好看。格鲁吉亚？没听说过这个国家也产葡萄酒！”

　　“格鲁吉亚有八千多年的酿酒历史，而法国不到三千年。可能因为这个国家小、商业不发达，营销推广很少，所以连很多业内人士都很少听说它。说起它的酒，有句话在我们业内流传:‘世界爱喝法国酒，法国人却爱喝格鲁吉亚酒。’——你想，人都是发源地了，可不哪里的酒都有它的基因吗？这些年，中国市场需求高，格鲁吉亚酒商也多起来了，我曾经在酒展上买过一瓶陶罐的，两百块钱，很漂亮，喝完酒罐子还可以插花呢。” 罗芙说得笑意盎然。

　　“陶罐做的？跟我们中国的陶罐像不像？”

　　“酒好不好喝？真比法国酒好？”

　　大家纷纷提问，都觉得新奇。罗芙也一一答道：
　　“和我们中国的陶罐差不多，我反正没看出材质有什么区别，不过设计上我们更朴素，他们花样更多些。酒喝起来，相对来说偏甜。”

　　这时菜接二连三地上来了，唐总忙招呼罗芙：“谢谢罗小姐的礼物，我很喜欢，下面也希望罗小姐喜欢我们塘栖古镇的礼物。”

　　罗芙惊叫道：“天哪，点了这么多。”

　　眼见大大小小的圆碟子，顷刻间堆满一桌，约摸有四五十碟。唐枫收好酒，介绍道：“除了主菜，这儿还有款式最多的塘栖小吃，像这个粢毛肉圆、这个塘栖板鸭、细沙羊尾、朱一堂糕点、烂糊鳝丝、烘豆茶、锅糍、米塑、三家村藕粉……别客气，看着多，都是小吃不经吃，一人一筷子就没了。”

　　说着，让罗芙先起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