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花酿酒，天气尚清和》有园

81、苏方城

　　素和有城三十六，但在容成每座城池都开立一间素和医馆，医馆名通常直接为城名加“素和医馆”四字，因此这家便叫“苏方城素和医馆”，城内人则简称素和。

　　潘璃当场制作一枚素和医馆的名牌，与行人司的木牌激活后相似，可在本城自由出入。听到清和略懂医理，便让她暂时与学徒们一起先学着，并分出一间房让她作休息处。

　　因两界气候地势差异，乔陵与容成的医药差异很大，清和算是从头学起，而且这边的药材天然带着灵气，反而无灵气的药材十分罕见。

　　倘若有排序，练剑可为第一，识药治病第二，炼丹第三，布阵最末。能将药与丹分开而论，大约只有尚清和这种了。

　　因为有药理基础，清和学起来并不吃力，每日均能达到潘璃的要求。她并不故意亲近素和医馆内的人，而对方也知她心不在此，双方处得疏离而融洽。

　　潘璃的所作所为当得起报恩二字，对他们一视同仁，该出去采药就随队伍出去采药，该炮制药材就连续多日炮制药材，看诊时让她侍立在侧，询问意见并评价得失。

　　潘璃勉励她：“大医正对弟子多有宽容，你会的多一些机会也大一些。修士生命漫长，清和想必不差这几年光阴。学得出色了，也许能不假于人。”

　　年底，清和拿到了工钱：六千灵石。这点灵石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便先攒起来。

　　因她熟知苏方城四周的草药分布，清和出城采药的机会变多了。素和虽有成片的药田，也不排斥天然草药，反而鼓励弟子多去野外识药采药。

　　两人或四人一组，最后固定的搭档是素和子君。潘璃让她将人带到药材出现处，至于子君采到多少算多少。

　　子君熟知成药，但对于生长在山野的生草药则有些混乱，草药的花叶根茎四季不同，常常泯然于杂草丛之中。

　　清和采集完自己的份量后，便找了个空地练剑，空等太过磨人。子君修为不亚于她，倒不必担心危险。若子君采完、清和练剑未结束，子君变会在旁边略等片刻，一套剑法半个钟能走个圆满。

　　两人合作默契，这样持续了两年，还是潘璃见两位修为高的人凑成一组有些浪费，便让清和与素和澄海同组。

　　澄海直言不讳：“也就清和这样，才能见素和子君而不动心。”自子君来医馆，这里进出的女子明显增多。

　　清和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澄海酸道：“天之骄子落入凡间，也不是苏方女修可肖想的。”还不如看一看他们这些常人，且男子么，怎能仅看一张脸！

　　当初长风子缜遭贬黜后，素和子书意外查出子芦擅自将陌离神药赠与外氏，子君仗义回护，素和子书冷笑：“你以为你是长风子清还是长风子澜？”

　　子君羞惭，低下头不语，素和子书掩住失望，将二人各放一方医馆，却未剥夺嫡系弟子身份，仍能竞争少主之位。

　　澄海善谈秘辛，常拉着清和探讨，清和不知起始往往一头雾水，只是敷衍地附和着，澄海责备她不用心。

　　趁着接手医馆内正骨接骨的病人，她与澄海错开出城。为免惹出口舌是非，亦不与子君同行，便选了一位同样容颜不再的女修士沣西同行。

　　三五次后，沣西道：“你与我不同，我真正暮年，将死之人。”

　　清和回道：“那又何妨，活一日，做一日事。”谁能无死？早与晚罢了。

　　沣西阴晴不定，有时极为宽容，有时又极尽苛词，清和过耳即忘。

　　后来沣西不小心折断骨头，自己施法止疼后，由清和分出剑气梳理气血为她接骨。

　　沣西面露歉意：“不能出城同行了。”清和掌心灵气不止，促使她骨血相连：“潘璃说我近日不必出城。”

　　沣西却一直未好转，骨折只是开始，她的身体仿佛油尽灯枯，纵然潘璃用上馆内灵药，沣西仍在半年内离世。

　　子君来到她身侧道：“节哀。”

　　清和愣了下，回道：“节哀。”

　　再有出城采药，清和变成随机组队，澄海有之，子君有之，或二者皆有之。

　　子君问道：“你认识长风弟子？”每回澄海说到长风故事，清和总会不自觉地认真聆听。

　　清和只是点头。

　　潘璃对沉思的素和子君道：“你们皆非久留之人，何必深交？”何况素和子君无回春之术。

　　子君宛然笑道：“潘璃多心，只是点头之交。”潘璃信了。

　　不久，子君仿佛澄海附身渐渐多言。不似澄海道听途说再自己添油加醋，他只客观诉说六氏家主少主公子们所言所为。不频频被人问及观想的话，清和还是挺喜欢听完整故事的，对容成增加一分了解。

　　半月后，素和子君独自玩味道：“长风子清、长风子澜。”不惧、不慕，却隐隐透着亲近，同出乔陵，应是旧相识了，真是远在天涯也逃不出这两人的纠葛。他自知迁怒了，在苏方他不必担心见到子书失望的眼神，且他的修为比苏方城主略高，可说无拘无束。

　　潘璃再次提醒素和子君：“你们不是一路人，何必深交？”

　　子君笑不可遏：“潘璃在担心什么？”尚清和苍颜白发，纵然沉默温柔些，实在难以产生绮念。

　　潘璃想说你对尚清和过于在意，但见清和独自翻阅医书寻求回春之术、子君置身事外，她也撑不住笑了：“人老白操心。”

　　子君忙赞道：“潘璃修行正入胜境，青春正好，怎敢言老？”潘璃摇头离去。

　　素和子君看出尚清和的去意，她并不如表现出的那般在意容貌。女为悦己者容，长风两位容颜出众，她不去长风反而流落在外也不是不能理解，但若不急于恢复青春，是无情无意不在乎吗？难道是本来就丑？修士颜陋，还是有各种削骨修容的补救之法，再不济行人司的面具可借来一用。

　　然而转念一想，谁会在意陌路相逢的过客的看法？钟意她的人不在乎，她不钟意的人不必在乎。

　　素和子君于情上并无有效参考。六位家主只有伯昏一家圆满，仲孙伴侣早逝，百里常负于人，青阳为子嗣多次献身，素和痴于医术、长风痴于修行，两位从不盟誓。同辈中子芦慕子玉，子玉慕子澜，子笱与子缜，均未有始终，只是徒增烦恼。

　　因此，某一日出城同行，子君问出心中疑惑：“子清与子澜，你钟意谁？”

　　清和淡淡看着他：“你逾越了。”

　　子君抚面自艾：“人道我与长风子澜平分秋色，却常将子清与子澜作比，果然这张面皮一无是处。”男人的容色，如同雄孔雀艳丽浮夸的尾羽。

　　子君实在不适合作哀怜之态，清和只觉得惊悚，勉强安慰了一句：“子君还年轻。”

　　子君闻言神色裂开，立即反驳：“我只比他们小两百岁！”

　　然而看起来像小了两千岁，清和第一次认真打量了下他，骄阳似火，眉目飞扬却不失精致，不为零落困顿不振，确实还很年轻。

　　子君不禁自我怀疑，难道他真的不如长风甚多？他一直以为家主不满意他是因他医术上天分不足，修为上他自负家主以下素和之首。

　　素和子君沉下心，第一次站在素和子书的角度来品评自己：矮子中挑高个。以前或许稍有不足，但长风子清即位后，他常见子书愁眉。再联系其余几家少主变动，素和子君顿时有些懂了，也真切地感受到心中惶恐：家主确实有易位之心。

　　子君的沉默，潘璃看在眼里。她觉得家主当前的犹豫不过是未找到更好的人选，一旦出现能与长风少主同堂应对的修士，他将不会迟疑。不管最后少主是谁，她相信家主作出了对素和最好的选择。

　　暖阳下，子君掩不住好奇，问清和：“在乔陵时，那两位是怎样的人？”

　　清和收剑入鞘：“与容成无别。”两人开始御风回城。

　　子君打破沉默：“子规虽能，却不大愿意施回春之术的，他认为应尊重身体天生的变化。”

　　清和停步，深深叹了口气：“所以潘璃是何意呢？”本以为只是难办，现在意思是完全不可能了吗？或许她也该尊重这番衰老，何况不影响修炼。

　　子君吓了一跳：“好意？总归没有恶意……她同为女子，大约想着你受困于容貌？”修士会困于容貌吗？

　　清和想，人总是变化的，飞升之初，她确实不敢以这副尊容去长风，现在只是觉得没必要再见，远方的人安好，足以。

　　清和伸手快速触碰了下子君的手背，子君发现她的手温度高得不正常。

　　清和继续往前走：“潘璃没看出所以然，我本打算通过行人司问药的。”可能在丛林碰了不该碰的，其实高热已有两年，也不是不能忍受，正好入了素和医馆，便想一道解决。

　　子君接触到的素和医书远超过潘璃，他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看了看清和头上青丝掺白发、眼角的纹路，在到达医馆前，子君突然道：“我帮你解决这两个问题，你帮我一个忙，成交？”

　　清和甚至没有回头：“多谢，但不劳费心。”清和不觉得素和子君需要她帮忙做什么。

　　子君笑道：“与长风子清、子澜无关。”

　　清和只是摇头，算结束这个问题。

　　子君却不知与潘璃说了什么，不再出去采药，整日闷在房间里。

　　清和除了采药，依旧为前来求医的病人看诊。熟悉了容成男女的身体构造，现在她看诊挺准的，哪里血气阻塞、哪里有炎症，剑气入体即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她遇见了四灵，因为曾经面具遮掩，四灵没认出她。四灵扶着身体孱弱的男子走进来，清和接诊，男子体内的筋脉仿佛被全部打断后重新粗糙地粘在一起，勉强保持气血流畅。

　　清和问过他们打算在苏方待几天后，心中快速计算用药情况，以及重新塑脉、调养耗时，十天勉强够了。她向潘璃申请用药以及一间病房。

　　潘璃看着单子：“他们诊金不够，你的工钱也不足以抵扣，这些药需要你将来额外补回来。”若只差一点，素和就自己兜揽了，这差了几十倍。济城素和未必不能治愈，只是用药治疗都太复杂，对方根本承担不起。

　　清和应诺，潘璃很快让药房将药材配齐，清和在未来三天便一心一意为男子顺脉，动手前让他服下素和止痛丹。四灵甚至看不清她的动作，只是屏息待在一丈之外。结束后清理出一盆黑色的血块碎渣，剩下的便是以大量灵药温养脆弱的新脉。

　　清和说了下禁忌后离去，四灵根本不敢碰男子，只是轻声询问：“四喜，你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四灵又问了一遍，他才眨了眨眼。四灵会意，她只是没想到对方清理顽疾做到这一步，故作放松地笑了笑，背过身去却在忧愁诊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