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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凤廷发叶缘起缘灭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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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每个字都离经又悚异,令人毛骨悚然,可她全然是笑着的,笑的热烈又绝情,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亦或说,这个女子,完全的疯了。
脂染半个身子伏在冰凉的殿砖上,论谁遇上这等事情都会诚惶惊惧,眼下德妃去禀告皇帝,她一个人镇在这里,可早已元魂三飞,六神无主。
钟芫在整间殿内乱舞着,突然歌声又戛然而止,她冲过来指着脂染:“你哭什么?你有什么好哭的?我还没哭呢。哦,你在为我哭吧?呵,我要你为我哭什么呀?我要赵旸来哭我,我还要林梦素来哭我!我呢,我自己呢?……”她咬着手指思索一瞬,又疯笑着:“我要去哭我的汉朝,呜呜,我是汉女,我是汉女,我是汉女……”
(完了,完了,她真疯了。)
脂染抽噎着,却在此刻恍然大悟,她的主子被人伤透了心,心碎了,人也就疯了。可不知今日与赵旸的决裂,是当头一盆冷水,还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往日遭受的蹂躏和情伤,顷刻间一并压了过来,今日她能疯的这般彻底,死了的亓衡也出了一份力。
……
不知钟芫疯了多久,渐渐没了精力,倒在榻上,将脚上的两只精巧的如意绣花鞋一甩,就这么枕着手睡去。
脂染在地上哭的脱了力,听到人没了动静,她才巍巍的爬起来去察看,可她也没心思再去管钟芫如何了。
自己的日后会怎样呢?
一辈子守着一个已经疯了的主子,还是被降罪去慎行司受那非人的折磨,又或许等待着自己的是一杯鸩酒,命赴黄泉。
每一个结果她都不敢去想,可每一个结果她都想到了。
殿外的宫女早就听见了屋内的动静,也猜想到可能发生了怎样骇人惊俗的事,皆伏在地上没人敢动。
德妃没把皇帝请过来,这是这青衿府的每个人都能猜得到的结果。
皇帝天子之躯,龙体不可受侵,怎会亲幸青衿府这个“疯人府”,来看一个疯子?
皇帝欲命吴太医去诊治,德妃忖度之后言辞恳切,说青衿郡主的疯病怕是太医治不好,或许开药镇定才是良计,正如先帝的兰婕妤,亦是入宫后得了失心疯,多年也不曾痊愈,直至被赐死。恐这是青衿命中该遭一劫,事已至此,不可改变。
皇帝感惜钟芫的忠义,却落得这般下场,抚额一叹,便遂了德妃,叫吴太医去开方子。恰巧王皇后正也在场,她宽厚人心,又是这后宫妃嫔之主,应尽到探问之责的。皇帝嘱咐她当心,便允准了皇后随德妃来到青衿府,做最后的了结。
王皇后和德妃带着一众宫女到了青衿府,刚踏入门,便见府内的宫女皆跪地呜咽。
德妃道:“一个个哭什么,人又不是死了。都起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殿内的脂染听见德妃的声音,立即推门出来,扑倒在地叩首道:“皇后娘娘,德妃娘娘。”
王皇后走至殿前,却并不曾听见殿内有动静,疑心如若是一个疯子,怎会如此安分,便问她:“郡主如何了?”
脂染抬头回话,仍挂着泪痕:“回皇后娘娘,郡主…郡主现在谁都不认得,还说……还说自己是汉女。”
王皇后面带愁容,欲起身进去,德妃提醒:“皇后娘娘要当心。”
王皇后并没有犹豫,毅然踏进了殿内。
榻边散乱着两只鞋,钟芫却并不在榻上,皇后和德妃便以为她去了内室。一靠近屏风,下一秒,钟芫兔子般的从屏风后跳出来将二人惊了一跳,德妃吓得捂住了胸口,又扶住了一旁的皇后,二人皆朝后退了两步。
王皇后舒了口气,皱眉道:“青衿,地上凉,你把鞋穿上可好?”
钟芫已将鬓发飞舞的糟乱不得体,她却道:“皇后娘娘,我不是青衿,我是汉女,大汉的女子呀。”
说完又张开双臂,恣意的乱舞去了。
王皇后看着她的这幅模样,便知眼前的女子,再不是钟芫了。
德妃亦是有些心痛。她与钟芫算是在这后宫互相的唯一好友,两个月前自己得病,钟芫日日前去钟粹宫探望,倾心照顾,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钟芫都是暖了德妃的,这样的好孩子,知礼节,有忠义,遇不淑,可几个时辰前还好好的,却突然之间疯了。
王皇后道:“你我,出去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吧。”
二人出了殿,去了偏殿,召来了脂染。
王皇后坐着问她:“脂染,你可知郡主缘何突然这样了?”
脂染跪在地上回禀道:“皇后娘娘,今日郡主在御花园偶遇了赵尚书和李外史,赵尚书与郡主说话不太愉快,待赵尚书和李外史离开后,郡主走路失神还摔破了手,奴婢去寻吴太医,回来时郡主已经一个人回了府,郡主不让吴太医医治手上的伤,只让奴婢去请德妃娘娘来,后来,郡主与德妃娘娘在殿内说了几句话,就疯了。”
德妃道:“皇后娘娘知道本宫来,你只说郡主与赵尚书说了哪些话?”
脂染犹豫不敢回话,低下了头。王皇后道:“你若不能如实告知本宫,郡主的病因无法查清耽误医治,你可担得起?”
脂染于是不敢犹豫,便道:“皇后娘娘,郡主七年前嫁去良庾,不料受尽折磨,生无可恋,是赵尚书解救郡主,将郡主带在身边,郡主因此对赵尚书生情,便绣了荷包给他,可今日赵尚书将荷包退还回来,还告知郡主自己已有意中人,郡主…郡主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就……疯了。”
王皇后和德妃听明白此事的来龙去脉,便也知青衿如何会疯,二人皆沉默了片刻,不知该如何评判。
而后,王皇后道:“明日便是公主和亲之日,宫里不可有任何闪失,郡主……病的不巧,你要将她看好了,现在她认不得人,不要让她出门,本宫,会将此事如实告诉陛下,再做处置。”
王皇后这是委婉之言,钟芫这样,不过是要将她软禁在这青衿府,不允许她再出去了。至于皇帝会怎么下旨安置她,除了将她如笼子里的雀儿般养起来,还能如何呢。
她起身,将出殿时,德妃在她身后道:“皇后娘娘,臣妾不跟您去陛下那了,臣妾,再最后和郡主说几句话。”
王皇后知她是要与钟芫告别,点头应允:“紫云,别太伤心,郡主若是能好,日后还会有相见的机会。”
皇后此言不正是说,若钟芫一直这样疯下去,她就永远不能踏出这青衿府半步。
德妃向她行礼,待皇后走后,她又只身回了正殿。
钟芫正跪在榻上绞着头发,德妃走到她身旁她也没有注意。德妃坐下,默默看着她,良久,她忍不住道:“青衿,你怎么这么傻,怎么就能被逼疯了呢。”
闻言,钟芫停下手中的动作,木然的转过头看向她道:“我不傻,我只是累了,不想陪你们玩了,所以我就来做汉女了。”
德妃拨开她手上的头发,捋到她背后,对她道:“青衿,头发乱了不好看了,本宫帮你梳好看了就走,好不好?”
钟芫憨笑一声:“嘿,好。”她便被拉着穿了鞋,乖乖坐到了妆奁前。
德妃轻柔的替她梳着头发,钟芫就借着铜镜看着她,德妃缓缓道:“青衿,你要好起来,这样才能出来,知不知道,千万不要一直疯下去了,你还那么年轻,不能在这青衿府老死。你从前对本宫的好本宫都替你记着,本宫今日来同你告别,你若是感念我的这份情意,就要振作好起来,否则,就是辜负了本宫。”
德妃仍然不慌不忙梳着钟芫的头发,已经梳顺了,就差编起来。钟芫突然转过来拉住她的手:“德妃娘娘,你,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德妃疑惑:“什么?”
钟芫不知是不是还在疯,她道:“你明天把赵尚书找到我这来,我想最后见他一面,好不好?你让他来找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德妃有些为难,亦不知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便哄她道:“明日,明日是公主的婚期……你好了就能出去见他,等你好了、”
不等她说完,钟芫打断道:“德妃娘娘,你帮我这个忙,我求求你把他带过来,我一定要见他,嗯呜我一定要见他!德妃娘娘,我求求你把他带过来,你答应我!”
德妃不知所措,手中的篦子都被她摇到了地上,可她仍然不依不饶。
“青衿,本宫……”
钟芫竟然哭了。
她明明是疯了,竟然在哭着求德妃。
“德妃娘娘,你要把他带过来见我,我要见他,赵尚书,别带错人了,求求你……”
(她怎么……哭了?)
她的脸上不仅有倦色,更多了泪痕,一道一道的流下来,这不该出现在一个疯子的脸上,可钟芫的的确确是哭了。
德妃心一软:“本宫帮你,明日把赵尚书带过来见你。”
听到此言,钟芫便没心没肺的笑了,她又转回身玩弄自己的头发,将德妃方才梳好的又弄乱了。
德妃最后注视了她一会儿,便道:“青衿,本宫走了。”
钟芫没有回答她,兀自沉浸着。德妃走至门口,再一次回头对她道:“青衿,本宫走了。”
钟芫这回看向她,笑着道:“德妃娘娘,别忘了带人过来啊!”
德妃落下一滴泪,义无反顾的出了门。
妆奁前的钟芫,用余光送走了德妃,没人听到,其实她小声地对德妃说了句:“谢谢。”
(钟芫,你,你是不是在装疯。)
---[绯烟宫]---
温昭仪回去后又浅眠了一觉,醒来却见般巧蹙眉,容淑仪也守在她身边。
她道:“怎么了,都皱着眉做什么呢?”
般巧凑近,小声告诉她:“娘娘,青衿郡主疯了。”
“疯啦?!”
她又转眼看向容淑仪,容淑仪肯定的点点头,温昭仪便陷入了惊诧。
她喃喃道:“怎么突然就疯了,我们方才见她不还是好好的。”
眼下钟芫得了失心疯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宫人上下议论不止,而事出起因,即钟芫与赵鸿影见面的事,也一并一传十,十传百地到了众人耳中,大家褒贬不一,可亲见者其实不过一名贴身宫女而已,皇帝怕以讹传讹,先是下令此事不许宫人议论,再然后,召去了赵鸿影。
般巧将听到的都告诉了温昭仪。
温昭仪便道:“原来在我们遇着她之前,她是在跟赵尚书会面的。难怪她当时嘴里说着什么‘死’,恐怕不等三不沾去青衿府,在帝姬桥的时候她就已经疯了。般巧,有人知道我们见过她吗?”
般巧道:“娘娘,没人知道。好在是没人知道,不然娘娘也要被牵扯进去了。”
温昭仪不以为然:“本宫怕什么,本宫还从桥上救下了她。”
容淑仪道:“姐姐,宫中人多口杂,若有人钻孔讹我们一棒,我们就是死无对证,我们自己是知道做的是好事,可旁人并不知,还是不为人知的好。”
温昭仪于是不再去想,便惋惜了一句:“唉,可惜了,钟芫这孩子也是命苦,摊上这么个爹,遇上这么个郎君,又逢上这么件事。三不沾也是,在这宫里也就跟郡主多走动,现在郡主还疯了。”
容淑仪道:“姐姐,陛下已经下旨不许宫人议论此事,我们还是不要再说了。”
般巧端了杯茶,又拿了块饴糖,来给温昭仪去去嘴里的苦味,她也道:“是啊娘娘,不能再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