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川》狮子的太阳

53、吾妻安否

　　“她死了。”

　　三司台的废墟之下，镜妖和成秀背向而跪，无倾手里拿着那散发着强大灵力的白骨站在青陵山之巅，整只手臂都因灵力的暴增而血肉翻飞。

　　“是啊。”他低声说，“她死了。”

　　“她死了！”镜妖放声大哭起来，指责成秀：“你杀死了她，也害死了她。”

　　她前后两个‘她’明显不是同一个人，成秀想要探究又不敢探究。

　　镜妖抱着真玄境坐在地上，哭湿了身前那一片阵图，“她是镜灵啊，她才是八方真灵镜真正的镜灵啊。”

　　成秀猛地愣住，他僵硬地转回来，看着镜妖小小的身影，眼中布满了可怖的杀意，杀了她，别让她说下去，他这样想着，手里却没有分毫动作，只是听着。

　　镜妖还在哭：“我是真玄镜诞生的镜妖，才不是八方真灵镜的镜灵，八方真灵镜根本就没有生出镜灵，是司天将自己融进了八方真灵镜里，成为了所谓的镜灵。每一任司天都将是八方真灵镜的镜灵，直到八方真灵阵将他们的生机消磨殆尽，下一任司天就会出现。”

　　“你害死了她！”镜妖尖叫着，“也杀死了云心，我的云心！”

　　镜妖挥开压在八方真灵阵图上的碎石断瓦，对着成秀拳打脚踢：“你害死了她们，也害死了天下所有的人，你们都是罪人。”

　　成秀无知无觉的任由镜妖踢打，他伏在阵图之上，忍出两行血泪来，他害死了她。

　　他以为三司台是她的囚牢，想要带她离开，未曾想，三司台是她的命，从她接任三司台开始，就再也不可能走出三司台了。

　　她是什么时候接任的司天呢？

　　成秀回想着，是在他叛出灵渊天宫，盗取浮山画卷之后。

　　是在他重伤她的师尊，上一位司天之后。

　　他亲手将她推上司天的位置，又亲手杀了她。

　　枉他还自以为自己是在救她，原来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在伤害她。

　　“崭新的天地就要到来。”无倾面表情地听着镜妖的哭诉，对成秀的痛苦视若无睹，他看着天上的裂缝，扯动着嘴角想要笑起来，却是徒劳无功。

　　他笑不出来。

　　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镜妖跌坐在地上，看着天空上撕裂的那个巨大的口子，连灵魂都在颤抖。

　　成秀咒骂道：“去它的狗屁天地，她死了，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是啊。”无倾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无倾仰着头，希望被柔川封进天上的那些老家伙都还有意识，他要他们好好看看这个混乱的世界，这是他亲手送给天下的灭世天劫，所有人，所有伤害过他师尊的人，都将不得好死。

　　柔川往青陵山高处走去，裂缝一点点撕开，天际掉落下一些星星点点的光芒，那是被她封进裂缝里的那三千仙人，只有很小一部分还能凝成人形，其余的都随着裂缝的再次扩展而消散了。

　　这些灵体顺着金光挤到柔川身前，吵吵嚷嚷地指责她做什么把他们拉下来，明明他们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柔川挨个看着他们，灵渊天宫里虽存了一些画像，但是她一幅幅看过去，画上的仙人好像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广袖灵衣，灵冠束发，手里都拿着剑，看起来都像是同一个人一样。

　　但当他们这样七嘴八舌的说着她的不是之时，画像上的仙人猛然鲜活过来，那些她分不清的仙人们，竟然都一一对上了号。

　　一会儿，众仙人分让出一条路来，有一仙人走上前来，站在柔川身前，问道：“你就是那个小姑娘？”

　　柔川道：“如果你说的是十一年前把你们抽进裂缝里的那个的话，那就是我。”

　　众仙人一阵沉默，又纷纷说起话来，他们觉得‘抽进去’这个词用得不太恰当，希望柔川可以换一个词。

　　柔川从善如流：“我是杀掉你们的那个人。”

　　众仙对这个‘杀’这个词更加抗拒，纷纷道：“那还是用抽罢。”

　　他们并不认为是柔川杀了他们，柔川是在救人乃至于救世，他们只是刚好是其中的一环罢了。

　　领头的仙人有些沉重：“才过去了十一年吗？”

　　“是。”柔川看着他，唤他的法号：“灵曜仙君。”

　　灵曜仙君看了看残破的青陵山，道：“怎么还是这幅模样？”他们走的时候青陵山就是这样，过去了十一年，竟然还是这样。

　　柔川道：“你们可以当做是我做的。”

　　青陵山用十年时间恢复了十之一二的生机，眼下又毁了，她不否认自己在其中的放任，或者说推动。

　　还在相互说话的众位仙人停了下来，齐齐看向柔川，眼中却没有责怪。

　　一仙人道：“罢了罢了，总归都是要毁灭，你替我们撑了十一年，也尽够了。”

　　灵曜仙君看着柔川，眼中有些慈爱，他道：“谁都有选择坚持或放弃的权利，你也一样。”

　　“抱歉。”柔川道，她仍旧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我并非故意夺走你们的剑道。”

　　她借这三千仙人之力登临仙君之位，却没有承担他们的责任，而是放任青陵山走到现在这一步。

　　对于这些人，她始终觉得有愧。

　　众仙人相互看看，最后都看着灵曜仙君，灵曜仙君道：“不是你夺了我们的剑道，而是剑道选择了由你来完成最后这一剑，你不必因此而愧疚。”

　　哪怕没有柔川那一剑，他们也是要死在那道裂缝之上的。

　　“是吗？”柔川轻声道。

　　忽而其中一仙人咳嗽了一声，悄悄凑近了些道：“小友，我天脉剑法一道，你修得如何？”

　　众仙虽在三三两两的交谈着，耳朵却都朝这边伸过来。

　　柔川木然道：“那一剑之后，我便再未执剑。”

　　这仙人顿时大惊：“什么？！你竟然没学？你是天生剑心，生来便是为了握剑而来，怎可不执剑？”

　　一时众仙人都说起自家剑法来，柔川听着听着就皱起眉头，她算是知道她脑海里那些千奇百怪的剑法和记忆是从何而来的了。

　　众仙人说着说着就安静下来，感情不是只有一个人打着把这个天资过人的小丫头收入门下的主意，结果倒好，这孩子压根就不肯学剑。

　　灵曜仙君等他们说完了话，才道：“从你跟着太倾那孩子进入青陵山开始，我便知道你了，你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青陵山，我便断定你就是这灭世天劫里的一线生机。”

　　众人肃穆起来，灵曜仙君接着道：“剑心者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我等虽曾在古书上见过一二记载，然自灵渊天宫建成以来，我们都未曾见过真的剑心者，那时候情况危急，我等已阻止不得灭世天劫，方才起了将举世绝学皆赠你之身的念头，好歹为你争一争成长的机会，如若你修炼有成，我等的牺牲也不算白费。”

　　柔川波澜不惊地看着灵曜仙君，灵曜仙君叹了一口气，道：“罢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我也不能再骗你。”

　　“你是被引至青陵山的，太倾去寻你，是为了他的师尊灵攸仙君，灵攸被压在青陵山里，被消磨得只剩下了一点灵魂，我让他知道只有剑心才能换灵攸活过来，于是他便去找了。”

　　“我们疲于应对天劫，分不出人手去找你，而太倾叛出灵渊天宫已久，他若寻到你，也要带着你来放出他的师尊，还要借助灵渊之下的灵骨仙源才能做到，是以只要他能寻到你，我便会在青陵山见到你，一旦你们进入了青陵山，那么一切就由不得太倾做主了。”

　　柔川忽然无声地笑了：“老仙尊，你还真是个好人。”

　　灵曜仙君的脸僵了一僵，板着脸道：“你好好说话，我哪里老了？”

　　“都这个时候了，竟还有心情编假话来骗我。”柔川道，“你当初也是这么把无尘仙君从天上骗下来的？”

　　“说什么骗不骗的。”灵曜仙君觉得这个小姑娘比他那些徒弟们难搞多了，“你心里放不下，而若是我多说几句话就能解开你的心结，这又有何不可？”

　　柔川问道：“您怎知我有心结？”

　　灵曜仙君道：“你在犹豫。”

　　“这事太大，我不得不犹豫。”柔川道。

　　灵曜仙君引导着她：“都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了，还在犹豫？”

　　“是。”柔川道。

　　以全天下所有生灵为赌注，去与天道争一分生机，或是彻底的灭亡。

　　若说十一年前那一剑，她是被选择的，那么今日就是她主动的选择。

　　一旦她失败，全天下都将万劫不复。

　　所有人都抬头去看那道撕裂得越来越大的裂缝，在这个时候，青陵山反而安静了下来，裂缝扩大到被封印之前的样子，然后继续扩大。

　　一寸，一尺，一丈。

　　到最后一分为二，无数由黑气凝结而成的妖兽扑出来，带着黑暗降临人间。

　　柔川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她好像想起些什么来。

　　这片黑暗里应该有一座宫殿，有一尊法座，还应该有一个人。

　　她见过那个人。

　　他由黑暗组成，活在黑暗里，也许也掌控着黑暗。

　　昏暗的天地里渐渐显出了他的身形，黑色的宫殿在他身后，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浑身包裹在黑暗里，明明没有锁链，却好像被锁在了那把椅子上一样。

　　他看着柔川，眼中的情绪浓烈到让人无法呼吸。

　　终于又一次见到她了。

　　“吾妻，安否？”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