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川》狮子的太阳

54、剖心铸剑

　　真正见到这位主宰黑暗之人的无倾还未笑着出声，便被这位黑暗之主的话惊到无法开口。

　　这四个字不止传到青陵山，也传到了青陵山之外，全天下还有声息的生灵都在天空完全撕裂成两半的时候听见有人在问候他妻子。

　　极尽温柔眷恋。

　　简简单单四个字，好像道尽了他的一生，道尽了他无边的思念。

　　似乎连汹涌而来的黑暗都带上了一丝温柔。

　　这个来自天之外的敌人，有一个生长在这世上的妻子，他来见她了。

　　柔川眉头一凝，所有思绪如潮水般退去，一道金光划破黑暗如鞭子一般抽在那看不清面容的人身上，她冷冷道：“有话好好说，别乱认人。”

　　他甘之如饴的受了这一鞭，他怎么会认错呢？他守了她那么多年，他不会认错。

　　他只是太想念她了，以至于忽略了她如今的处境，他们现在应该处在某种对立的立场里，不过没关系，马上，马上他们就不会站在对立面了。

　　柔川道：“我见过你。”

　　“不。”他说，“你爱过我。”

　　柔川周围一堆略显透明的灵体看向柔川，他们需要一个解释，甚至连无倾也看向了柔川，他觉得他可能也需要一个解释。

　　柔川皱着眉头：“我不认识他。”

　　那人慢悠悠道：“是吗？”

　　柔川忽然有一种百口莫辩之感，那人似是见不得她为难，又道：“你只是忘记了。”他的声音低下去，只有他自己听得见：“你只是又忘记了。”

　　于是柔川更加辩驳不得。

　　灵曜仙君道：“她才二十七岁，我们与黑暗之间抗争的时间可比她的岁数大多了，莫着相。”

　　众仙称是。

　　柔川被他这一打乱，心绪都有些乱了，灵曜仙君喝道：“定神。”

　　柔川一凛，回过神来，目光逐渐坚定，这是她的决定，既然已无退路，那便搏上一搏。

　　她的手朝着大剑深渊一招，一股强悍无比的气息便如破开某种封印一般腾空而起，风声的怒吼更甚之前。

　　无倾手中白骨徒然溃散，他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恍惚间明白过来些什么，是他的恐惧让无攸彻底离开。

　　原来是他的错。

　　无倾回头去看那个被柔川拴在大方剑上的身影，他怎么忘了，这世上曾有一只忶忶，一只被饕餮生吞的忶忶。

　　它还活着。

　　在饕餮死去的那个瞬间，它重获自由，勾出了所有人的恐惧，然后他们一个个的将恐惧变成了事实。

　　他便再不管头顶上那个似是而非的‘盟友’，而是朝着忶忶掠去。

　　忶忶不会死，那就让它求死不得。

　　一道白色的光芒自大剑深渊之下冲天而起，将即将没入黑暗的青陵山照亮，然后是密海，是更远的地方。

　　柔川单手朝向那道光芒的方向，疯狂调动灵力注入其中。

　　黑暗被光亮驱散，那道自大剑深渊而起的白光逐渐凝成一道光柱的样子，慢慢显形，它撞开大剑深渊，碾碎众生殿，不断朝着天空和大地延伸。

　　世人以为得到了救赎，纷纷朝着光芒所在的方向匍匐跪拜。

　　忽然一道来自远古的兽鸣声响起，青陵山就开始震动与陷落。

　　那只赤金竖瞳的巨兽顺着白色的光柱攀岩而上，光柱在长大，它也不断随着光柱的高度攀岩而上，它的身体像是没有尽头一样，不断从大剑深渊里爬出，没多久，青陵山就开始往下掉下去。

　　不止青陵山，整个天下都在往下掉下去，掉往一个完全未知的地方。

　　柔川却稳稳地立在原地，陷落与她无关，生灵的哭喊与她无关，在这一刻，与她有关的只是这一把剑。

　　一把还没完全铸好的剑。

　　她终究还是如司天所说，拿起了剑。

　　她要撑开天地，看看黑暗的尽头是不是真的有另一片天地。

　　柔川抬头看着那座越来越远的黑色宫殿，连带着那个坐在法座上的人也越来越远。

　　他竟然没有出手。

　　柔川看到了他看向她的眼神，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心疼，柔川无法理解。

　　他是在可怜她吗？

　　白色光柱长到一个另人难以置信的高度，像是穿过了某个屏障，将天与地彻底的分开，不断地推着黑暗远去。

　　灵气像是找到了归处，自行回归而来，围绕着光柱将自己融进去。

　　在某一刻，光柱耗光了灵气，成长也到了尽头，立刻就遭到了来自黑暗的反攻，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势要将这个天地吞下。

　　还有什么呢？柔川想，还有风，有水有火，有雷有电，有四时变幻，有时间流逝，一切的力量都可以被剥夺被使用。

　　光柱卷起这世上所蕴含的力量。

　　还不够。

　　也许还缺些什么。

　　柔川被黑暗包裹住，就像是有人在拥抱她一样，而她耳边传来的是来自世人的哭喊。

　　她听到了生灵的痛苦。

　　他们在黑暗里挣扎，在挣扎中死去。

　　他们已经找寻不到生的希望。

　　“睡去吧。”柔川道。

　　她的声音由被黑暗所掩盖的白色光芒送往世上每一个地方。

　　睡去吧。

　　举世生灵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叮咛，睡去……睡去……

　　他们将睡去亦或是死去。

　　世界回归寂静，柔川耳中只剩下了那只神兽的嘶鸣，她把手放在心的位置上，这里还能摸到干涸的血迹，是无倾取走她的心时流出的鲜血，也是玉渊回的剑穿过她的身体时留下的鲜血。

　　她将手伸进胸口里，握住了那颗平稳跳动的剑心，这是它今天第二次离开她的身体。

　　剑心，她想这颗剑心应该和埋在青陵山下那根仙骨来自与同一个地方。

　　它们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柔川能感应到它们之间似有若无的联系。

　　而这颗心被他们叫做剑心，那便以天下剑道为祭，再争一分。

　　柔川将她的心抛向光柱的方向，剑心受到光柱的召唤，飞快地离开柔川，一头扎进了光芒里。

　　光柱在容纳了剑心之后，开始变幻着形态，变成了一把剑的样子，剑刃朝下，剑柄往上，势要撑住天地。

　　那是以那根仙骨为基，大剑深渊为炉，铸就出来的仙剑。

　　真正的仙剑。

　　那根骨头是这个世界一切灵气的来源，就那么小小的一块就撑起了这个世界，供养了数万万的生灵。

　　柔川的胸口处空落落的，这回是真的没有心了。

　　剑心的融合给那把光剑带来了新的生机，天南海北的剑道犹如受到召唤一般飞回青陵山，进入化成仙剑的仙骨之中。

　　光剑又一次开始生长。

　　柔川的感知跟着光剑不断延伸，黑暗却像是没有尽头一样，穿破黑暗等待她的仍旧是还是黑暗。

　　光剑的成长速度又一次慢下来，还有什么呢？柔川想，她还可以献祭什么？

　　灵曜仙君等人一直围在柔川周围，他们只剩下灵体，并没有随着柔川的声音睡去。

　　灵曜仙君轻叹一声：“孩子，我们来助你。”

　　说罢，这些仙人一头扎了过去，柔川只感觉道一阵轻柔的风从她身边飘过，然后就再也感觉不到灵曜仙君等人的气息。

　　这是他们第二次为世人献身。

　　柔川的手被光剑牢牢黏住，她在握着剑，这把剑需要被她握着才能不断成长，柔川也尝试把手收回来，但是她做不到。

　　那根仙骨在冲开灵力的封锁之后，和她产生了共鸣。

　　它在呼唤她。

　　黑暗里有人来到她面前，声音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你还是这么傻。”

　　下一瞬柔川就看到了他的脸。

　　是玉渊回。

　　他们隔得太近了，面对面，一抬手就能抚上他的脸，她微微抬头就能清楚地看见他的嘴角。

　　玉渊回，是死在她身后的玉渊回。

　　她以为他已经死了。

　　大白泽它们逃离众生殿的时候，那里面并没有人出来，所以她确定玉渊回死在了她身后。

　　在捅了她一剑之后，万剑穿心而死。

　　眼前这个人不是玉渊回。

　　他低头看着柔川再一次被鲜血染红的胸口，脸上带着些莫名的愤怒，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想要触碰柔川又忍住了，转而五指成爪一把扎进心口处，捧出了一个萦绕着黑气的心，递给柔川：“给你。”

　　柔川瞪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你在做什么？”

　　他道：“帮你。”

　　柔川不接他的心，他便看了一会儿，从中间抽出一缕浅浅的金色将它引入眉心，而后顺手一抛自己将自己挖出来的心丢了过去，光剑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顷刻间就吞噬了那颗黑色的心，然后停顿了一瞬，下一刻又爆发出更加强烈的光芒来。

　　柔川没料到这人如此果决，眼看着它们融合在了一起，而黑暗开始受到指引，有条不紊地穿梭进光剑只能，支撑着它再一次成长。

　　黑暗，也是力量。

　　柔川感受着光剑在吸收了黑暗之后又一次往更远处长去，她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人，她不知道这人想要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但是黑暗已经开始注入光剑之中，而且在那颗黑色的心进入光剑的时候，它没有抗拒，甚至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亲昵。

　　这实在太奇怪了。

　　柔川看向他的胸口，他没有流血，在他黑色的衣物之下，只有一个黑色的窟窿，就那么孤零零地在着，他的神色淡淡的，浑似感觉不到取走心的痛苦一样。

　　他看着柔川仍旧在流血的地方，颇有些手足无措，最后他轻轻抬起手，隔着一寸的距离覆在柔川心口前，一股温暖的力量在他掌心汇聚，一点点修补着柔川几次三番造成的伤口，直到她的皮肉重新长好。

　　然后他顺着柔川目光看到了自己的伤口，便抬起手挡住，不让柔川看，道：“是有些不好看。”等他将手拿开，那里已经看不到取走心的痕迹了。

　　心没有了。

　　他们都失去了心。

　　“你是谁？”柔川问。

　　这不是玉渊回，不是她那个温和的徒弟，这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和玉渊回长着同一张脸的陌生人。

　　面前的人变得悲伤还夹杂着几分无奈：“我是玉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