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川》狮子的太阳

154、神降人间

　　雷火降世，雷声滔天，衬得泊伏山里死一般的寂静，柔川拎着那个仙人的灵魂一步步走向他被洞穿的身体。

　　泊伏山掌门恍然醒悟，道：“这是仙人之躯！是仙躯!”

　　柔川却没有停留，她才要将这道灵魂塞进他的身体里，一股强悍的力量撕开了她对泊伏山的封锁，从她手里抢走了那道灵魂，与此同时，所谓仙躯也随之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泊伏山掌门喷出一口血来，他像个傻子一样被这个天上仙偏得团团转，甚至不惜背叛人间，生拔了则危的新骨，最终却换来了这样一个结果。

　　柔川抬头看向天际，寻隐仙尊斩出的天堑已经合上，雷云不再发出光亮，白昼已至，人间却陷入了黑暗。

　　她转身往外走去，则危的声音从地上传来：“圣主……”

　　柔川脚步一顿，差点忘了，她是为什么而来，“我是来杀你们的啊。”

　　四剑齐动，根本没有给泊伏山众人反应的时间，剑已经穿过他们的身体带走他们的生命。当寻隐仙尊斩断了裂缝合上，人间仙再次被限制，身死便是终结，他们的灵魂离去，身体消散。

　　柔川消失在原地，泊伏山依旧静谧无声，则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祝霆终于打开了殿门，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为什么要拔掉则危已经成形的骨头？

　　既然天上仙是在欺骗泊伏山，而且明显已经做好了过河拆桥的打算，那么为什么还非要他们自己拔走则危的骨头呢？

　　天上仙究竟在担心什么？在害怕什么？

　　雷雨铺满整片大地，人间充斥着无数哭喊。

　　没有人听得到他们的声音，没有人可以解救他们。

　　柔川跪坐在浮山圣宫里，面前是寻隐仙尊的身体，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消散，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失。

　　她找不到师尊的灵魂。

　　她留下了她的身体，却没有抓住她的灵魂，浮山大阵已经遍布人间，但是她没有抓住哪怕一丝的魂魄。

　　人间仙筹谋数百年的计划已经落下帷幕。

　　他们失败了。

　　以整个浮山为代价而失败，以仙境重创为代价而失败，以人间妖族肆虐为代价而失败。

　　这一点也不值。

　　归尘仙尊立于山巅之上，寻隐的死既出乎他的意料又在他的意料之内，她始终是这样一个人，走到今天，她只怕是厌了。

　　厌烦了做仙人，也厌烦了去追求更远的未来。

　　当她斩断了人性，人的欲望便不再能操控她，又或许她已经看到了更远的未来，但她对未来失望。

　　天上那个躲藏在雷云之后的仙人在震惊之后勃然大怒，这些人间的蝼蚁竟然敢对天上仙出手？竟然敢对天不满？何其狂悖。

　　他们必须受到极其严厉的惩戒和更多的限制。

　　柔川踏空而出，雷雨火光皆不能近她周身，她看向凡间，一如从前每次站在圣宫高出眺望时一样，她又看到了更多人的死亡。

　　那些有着幽蓝眼睛的妖族不像在浮山里的妖族一样被压制，去往凡间的弟子根本不是它们对手，哪怕寻隐仙尊打破了仙凡的壁垒，也依旧有无数的人在死去。

　　浮山大阵笼罩在神木剑阵之上，两个覆盖了人间的大阵交相辉映，柔川隐约能感受道神木剑阵的怒意，是它的主人生了气，它也被感染。

　　天之上那个已经现身的仙人再一次朝着人间施压，柔川确定他是仙，因为师尊斩向天空那一剑和挡在妖王龙骨之前那一剑一样，她斩向的是天，不是神。

　　天上仙已经看到了人间，看到了满目疮痍的人间，而他在乎的却只是来自人间仙的反抗。

　　他不在乎人间。

　　柔川每往上走一步，脚下静止便扩散一步，人间以浮山为起点朝着四面八方被停止，安静从浮山圣宫之下扩散，妖族不甘的嘶吼停在嘴中，凡人无助的哭喊被中断，世界开始变成灰色。

　　柔川也走向死亡。

　　师尊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要做什么，她选择让她自己做出选择。

　　可以选择继续，也可以就此结束。

　　人间需要一个说话的机会，他们要知道为什么？她要知道为什么？

　　止明忽然惊恐的发现，数量并不是优势，哪怕妖族的数量是那个人间仙的几千万倍甚至万万倍，也根本无法阻止她对妖族的抹杀。

　　是的，抹杀。

　　不见血的抹杀。

　　妖族被抽走生命，变成灰色，变成灰烬，一层一层的铺满高山，填平深涧。

　　近百年的镇压不是她杀不了它们，她只是没有杀而已。

　　人间的声音在这一刻完全消失，什么都听不到了。

　　柔川举起剑，无数人举起剑，天下亿万之剑受到感召，皆以剑锋指向天，煌煌剑威压向天空。

　　暴怒的仙人僵在原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间仙，应该说天之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自人间的仙人了，他们都快忘了人间仙到底是什么样子。

　　在他的印象里，生存于人间的都是弱小的生灵和被放逐的失败者，所谓的人间仙也不例外，哪怕他们受神的点化，也依旧弱小。

　　而今日，他接连遇上了两个敢对着他出手的人间仙，一个比一个猖狂。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她们给人间仙做了一个非常不好的示范，那么她们就都应该死去，他抬起手，将要再次抹杀这个人间仙的存在，却又忽然一顿，悄然隐去了身形。

　　雷云溃散逃窜，一道金光划开了天空，神的光辉抚过大地，人间的灰色退去，妖族灭亡前的惊恐逐一抵达天界。

　　神终于听到了哀鸣。

　　哀鸣来自他的臣民，有人屠杀了他的臣民，令妖族再一次濒临灭亡。

　　“放肆。”神的声音洒向大地，无悲无喜，无情无欲。

　　柔川嘲讽：“换个词。”她今天听这个词都听烦了，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是主人？是上位者？还是操控者？

　　他们又拿人间当什么？当他们的奴隶吗？

　　谁来了都先说一句放肆。

　　仙已经现身，她也看到了仙的态度，她确定禁锢人间的是仙，那么神呢？点化人间仙的神为何任由天上仙这样对待人间仙？这是他们的初衷吗？

　　“是你，欲灭妖族？”神威阵阵压得万物生灵匍匐，这是真正的神，不是苍梧之地里那个气息残存的神影，而是真正的神。他一出现，众生都失去了反抗的意识，只想彻底臣服。

　　“坐视妖族为祸人间，还做什么神？滚下来做鬼去罢。”柔川的骂声如同神谕一起抵达了人间，听得人间仙瑟瑟发抖，直道此人定是疯了，竟敢对真神不敬。

　　神并不在意柔川的狂言，他根本没有去听来自人间的声音，只是无差别地朝着人间施压，真正的灾难现在才到来，山崩地裂，天塌地陷。

　　这才是神之怒。

　　与之相较，之前来自天上仙的怒火就显得太过微弱。

　　神不问缘由，就降下责难。

　　众生惶惶。

　　“浮山！这都是浮山的罪过！尊敬的神啊！我们是您最虔诚的信徒，是浮山诛杀了您的臣民，您的怒火因由他们来承担。”

　　匍匐在各处的人间仙恐惧万分，不知是谁起了头，指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到柔川的耳朵里，聒噪得令人生厌。

　　寻隐仙尊已死，最强的人间仙在来自天之上的怒火下几乎等同于毫无反抗之力，那他们这些普通的人间仙就更加承担不起神的责难。

　　如果非要牺牲的话，那个只剩下了一个圣主的浮山会是最好的选择，斩天的是浮山，杀妖的是浮山，只要浮山承担了神的怒火，高贵的神一定会放过他们。

　　神不愿屈尊降贵来听这些人间仙的狡辩，他只认自己感受到的事实，人间的生灵屠杀了妖族，而他成为了妖族的神主。

　　柔川心上一阵灼热，莹白心剑破空而出，斩星剑满身煞气随之而上，人间亿万之剑追随着那柄白色的心剑朝着天空刺去，长剑在半空之中交汇融合，庞大得能将天捅破。

　　山呼海啸，天地动荡。

　　她在与神对战。

　　浮山大阵感受到她所面对的危险，不断呼唤她回来，她用它来保护人间，唯独没有将自己护佑在内。

　　神，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在柔川的记忆里，神无所不能，神慈爱众生，一如她对人间仙最初的印象一样。

　　可是并没有人见过神，关于神的一切都来自于传说，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之中，神被不断地美化，以至于人间仙在苍梧之地里见到那个神影的时候，被颠覆认知，产生自我怀疑。

　　巨大的剑与神之怒擦身而过，直直刺进了寻隐仙尊曾斩断过的地方，深深扎入了天际。

　　神的怒火没有被阻拦，将要降落在人间，将会毁灭人间。

　　在巨剑穿破天际的时候，所有人间仙清楚地听到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枷锁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他们再次获得了自由，比之前更加真实的自由。

　　柔川已经一无所有，她的剑已经全都不在，她只身迎上了神之怒，将声音送抵神之耳畔：“睁开眼睛吧，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人间。”

　　柔川其实见到过自己的死亡。

　　在浮山寻找则危那一滴血的时候，她从无数死亡里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血红的华服寸寸断裂，她会散落在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