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川》狮子的太阳

153、天上来客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人间仙就得活在禁锢之下，凭什么被驱使，被戏弄，被随意抛弃和替换。

　　神，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凭什么？！凭什么妖族永远不被宽恕，甚至还要被剥夺生存的权力。

　　凭什么？！凭什么弱小就该被践踏，凭什么作为凡人就只能在变故中最先被伤害。

　　凭什么？！凭什么魔族就要永居古混沌，失去自由，被迫退化。

　　无数不甘的怒吼朝着遥远的天空冲去，来自人间的愤怒使得雷云也开始退缩，那巨掌的主人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的一缕分身被杀，不得已才以真身前来，他以为这个奋不顾身的宗门之死可以很好的警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间仙。

　　但恰恰相反，浮山之死，激起了整个人间的愤怒。

　　他们不甘，他们不满，他们在失去对天的敬畏。

　　因为天没有在他们受到苦难的时候，救赎他们，更甚者，天就是苦难的加注者。

　　他们都要反抗。

　　“疯了。”天之上的声音微微颤抖，“都疯了。”

　　泊伏山在这一刻静谧得可怕。

　　寻隐仙尊成功了，她不止证明了禁锢存在的事实，还亲手斩断了禁锢。在他们的背叛之下斩断了天界对人间仙的禁锢，斩断了神的禁锢。

　　也就是说，他们错了。

　　他们在阻拦的其是人间仙的生路。

　　则危躺在地上翻滚忍痛，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这种痛苦，但是当第一根骨头从他身体里被拔掉的时候，他还是疼得想要死去。

　　这身让他几乎死亡才融合进他灵魂里的骨头，再一次让他濒临死亡，却是在将它们从他的灵魂里拔出。

　　这是他的骨头，他感受过每一块骨头生长时的痛楚，断裂时的疼痛，这已经成为了他的骨头，可是现在他在放弃它。

　　“掌门……”句游仙尊有些不忍。

　　“事已至此，已无退路。”泊伏山掌门眼里是震惊过后的决绝，他们没有退路了，既然选择了与天上来客合作，人间就一定要掌握在泊伏山的手里。“吩咐所有弟子，无令不得出手，不得出山，违者，逐出师门。”

　　“则危。”他放缓了语气，“你再忍忍，待你褪去这一身妖骨，天上的仙人会给你一具仙躯，那时候你将是人间唯一一个拥有仙躯的人间仙，人间的未来都是你的未来。”

　　“师…尊…”则危声音断断续续，“我…后悔…了…”

　　泊伏山掌门脸色变得难看非常，他疼爱这个徒弟，超过对泊伏山所有人，可是现在这个徒弟却在质疑他的决定，甚至这个决定还是为了他而下。

　　“如果…我…听话……我…们就…不会…走到、走到…今天…”如果他没有在浮山里进行那一场试剑，今日他们会是仙境所有人间仙的同道，一起并肩作战的同道。

　　“同道…有难……自当相…助…”则危蜷缩起来，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眼泪从他眼角滑落，他们是同道啊，是应该要并肩作战的同道啊，他为什么能在她背后挥出那一剑。

　　不，是两剑。

　　他朝角落里看去，大方剑被困在一个紫色的光阵里，黯淡的金身显出颓色。

　　“快些。”一个不耐烦地声音催促着，泊伏山掌门却对这个声音的主人十分尊敬，当即又拔走则危的一根骨头。

　　在这根骨头离开他的身体时，则危清晰地感觉到他和这个世界存在的某种联系随之断开，一种名为自由的东西在他身上肆虐，他脱离了大方剑。

　　“师…尊…”则危想说放弃吧，他不要了，他愿意就此死去，就此灰飞烟灭。恍惚中他眼里出现了一个身影，她会站在高处静静地看向远方，他从没有问过她在看什么。她在眺望的时候，身上总是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哀伤与沉重，似乎正在经历某个人悲惨的一生，死，会是解脱。

　　“泊伏山啊。”他听见了她的声音，淡薄遥远，他看见她弯腰，捡起一块莹白的东西，那是她的骨头，她从自己身上拔下来给他的肋骨，现在回到了她的手里。

　　泊伏山掌门脸色骤变，她明明应该在浮山，怎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里？以浮山和泊伏山之间的距离，哪怕是寻隐仙尊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浮山赶到泊伏山。

　　他盯着柔川看，在分辨眼前的是否只是一具分身，震惊之下甚至忘记了去想她是怎么走到了这里，为什么无人通报又无人阻拦。

　　柔川朝着大方剑招手，大方剑金光暴涨挣脱束缚落到了柔川手上，她的剑一一出现在她身后，整整齐齐的五把剑，带着一身压迫的气势不断走近。

　　“别躲了。”她没有给则危一分眼神，而是看向了某个人，那个人和旁边的泊伏山仙尊们并没有什么不同，而柔川又没有见过泊伏山所有的仙尊，可她就是一眼就抓出了这群人里特殊的那一个。

　　来自天之上的客人。

　　“你要给他一具身体，为何还不动手？”柔川恐怖面具之下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惊讶，而泊伏山在场之人却都震惊不已，目光不自觉地朝着那位天上来客看过去。

　　那仙人冷哼一声，道：“区区蝼蚁，安敢支使本君。”

　　“蝼蚁嘛。”她这语气和寻隐仙尊如出一辙，将不屑与嘲讽诠释得分明，那仙人心底一寒，朝泊伏山掌门道：“杀了她。”

　　泊伏山掌门没有动，而是道：“请仙使为我徒儿塑体。”

　　“你等放肆。”仙人骂道，“如今可没有你谈条件的份儿。”

　　泊伏山掌门朝着左右使了个眼色，两位仙尊便拔剑而上杀向柔川。柔川没动，还是看着那位仙人，止杀剑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将柔川细细护住，两位仙尊之剑便近不得她周身半分。

　　那仙人见状，冷笑一声：“尔等低贱的凡人岂可拥有仙躯，别痴心妄想了。”

　　他的身影随着声音淡去，什么都没有留下。

　　泊伏山掌门又惊又气，这不可能，这是天之上的上仙，岂会轻易诓骗于人？他们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泊伏山毁去寻隐仙尊斩天的计划，天上仙便给予他的徒弟一身仙躯，助他重返仙途，泊伏山也将会成为人间最大的仙门，以仙门之首的地位彻底臣服天上仙。

　　为什么？为什么寻隐已死，浮山已灭，而他的徒弟却还蜷缩在地上，没有身体，虚弱得随时会消散。他怒视柔川，如果她不突然闯进来，也许则危已经拥有了天上赐下的仙躯，都是因为她。

　　泊伏山掌门还没有出手，一道身影就砸在了他面前，那个脱身而去的天上仙四脚朝天地摔在他面前，比他还要震惊。

　　柔川冷眼看着，若非她想要为师尊再争一分天机，也不会任由这些人到现在还好好活着。

　　那天上仙不可置信地看向柔川所在的方向，震惊得失了言语和动作，区区人间仙，区区凡人，怎么可能将他留在人间。

　　“不过如此。”柔川道。

　　不过如此、不过如此，那个胆大包天到拔剑斩天的人间仙斩灭天君分身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难道是他们看向凡间的次数太少了，以至于错估了人间仙的实力。

　　可是不可能啊，人间仙脱离不了凡躯的限制，只要他们仍旧活在天之下一日，就永远不可能挣脱束缚，也不可能比天上仙更强。

　　天上仙才是真正的仙人。

　　人间仙，说到底仍旧是凡人罢了。

　　区区凡人岂能拦得住仙人，他不相信，他要杀了她，将她打落地狱，生生世世受尽磨难不得脱身。他一掌拍向柔川，泊伏山所有灵力受他感召而来，盘旋成巨大的灵力之风卷向柔川，要将她撕碎。

　　柔川身后五剑同时而动，将灵力之风斩碎，剑锋直指那天上仙，她道：“你也无法做到。”

　　“真是废物。”柔川嘲讽。

　　泊伏山掌门倏然看向天上仙，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他们的话，这就是一个阴谋，因为寻隐仙尊已经在无限接近真相，天之上在害怕真相被揭露，而泊伏山变成了他们的帮凶。

　　“你放肆——”

　　斩星剑刺向他的眼睛，剑锋已经抵上眼珠，任何轻微地颤动都会毁掉他的眼睛。

　　“除了放肆，你们还有别的词语吗？”柔川道，“看来也不必留你了。”

　　“不！”他大叫，“吾乃北衢水司水官是也，位列仙班，仙命在册，你胆敢杀我，北衢天君定会不会放过你。”

　　“那就让他来。”除止杀剑之外的四柄剑刺入此人身体，瞬间斩断了他的生机。

　　柔川看着那具扎着四把剑的身体，好奇道：“未知天上仙死在人间，是否也会像人间仙一样，归于天地。”

　　泊伏山诸仙尊今日受到的震惊一个接着一个，此时见了柔川斩杀天上仙，已然僵住，只一个个看着那具似乎随时都要溃散的身体呆若木鸡。

　　柔川信手一招，抓住一道虚影，和地上躺着的则危有九分相似。

　　仙人的灵魂并没有分散，它们完整地聚在一起，与人间仙又有些许不同，不必跑一趟地府去抓魂。

　　柔川拽着他的叫嚣不已的魂魄走向他的身体，道：“你的身体是仙躯吗？”

　　手里的魂魄一阵颤栗，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认知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一个天上仙死在了人间会是什么后果，只能战战兢兢地等待来自这个人间仙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