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川》狮子的太阳

155、玉渊拒绝

　　柔川看到了自己的破碎。

　　不……她看到的是浮山圣主的破碎。

　　那个诡异的面具最先碎裂，面具下是和她一样的脸。

　　她从浮山圣主里被分离，她是浮山圣主的一部分，在这一刻，她脱离了浮山圣主而单独存在。

　　她是柔川。

　　就像浮山圣主说出‘柔川’两个字时一样，那个时候她被强行融合进浮山圣主的存在里，现在又被强行分离出来单独存在。

　　原来这才是她的来历。

　　她来自这位三千多年前的浮山圣主身上。

　　她只是她的一部分。

　　是她用来承担一次又一次危机的一部分。

　　从一开始，她要走的路就已经被限定，在人间危难之时，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会站在最前方。

　　因为这是她的选择。

　　浮山圣主的选择，也是柔川的选择。

　　她往下坠落，身体在半空中被撕裂成无数个碎片，柔川清醒地感受到每一次撕裂的疼痛。

　　骨血、经脉、皮肉，所有的一切都在破碎、破碎、还是破碎。

　　正如她所见，她散落在浮山，落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神之怒火最终落在人间，撞破浮山大阵，撕开神木剑阵，只在瞬间，便是山川移位，江海倒流，无数生灵就此死去，连哭嚎声都一起减弱。

　　有人闯过奇崛诡异的高山和肆意奔流的洪水，踏着神之怒火来到了面目全非的浮山之前。

　　玉渊很狼狈，暗红的华服不知是用多少鲜血染就，一滴一滴如血雨落下。

　　他立在乱流之中，胸膛起伏不定，他看到了一个人的破碎。

　　他没能接住她。

　　在最后一刻，他不在她身边，而她独自一人迎上了神的怒火。

　　他想要咆哮，想要怒吼，想要不顾一切撕破这天地，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她死了，她死在了他的面前，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死去。

　　鲜红的血液从玉渊眼角落下，怒睁的双眼再也无法闭合，他眼睁睁看着她死去，他看着她死去。

　　神木剑疯狂转动，青绿灵光爆裂四溢，如暗夜之中唯一的光明照亮人间，他要找到她。

　　玉渊向前跨去，凌空跨出百丈之距，将要一步入浮山，忽然周围一切都停住不动，神的怒火，人的死亡，山川河流的翻天覆地都停在了这一刻，他眼前的虚空之中走出一个身着彩衣的女子，她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道：“跟我走。”

　　玉渊屏住呼吸，有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之中出现，她是柔川！她还活着！

　　但她又不是柔川，玉渊竟立刻就平静下来，他看见他的柔川破碎在神的怒火之下，他看见她落入浮山，他看见她死去。

　　不管眼前这个被他认为是柔川的人究竟是谁，都不是他现在的柔川。

　　也许是将来的柔川，也许不是。

　　“不。”玉渊的声音嘶哑含血，他继续往前，从她身侧路过，他的声音落进她的耳朵里：“骗子。”

　　骗子？

　　是在说给了他浮山画卷，却又在最后关头切断他使用的权利这件事吗？

　　柔川觉得自己有些无辜，因为真正做这件事的人已经死去，而他正要去寻找她。

　　现在站在这里的柔川，是三千多年后的柔川仙君，她掉进了天目神兽的眼睛里，来到了她的故事之始，见证参与了这段被她遗忘的过去。

　　那个在三千多年后为她而死的人，拒绝了她。

　　玉渊落入浮山，时间又继续转动，神的怒火几乎荡平人间，高高在上的神也终于看到了他从未给予过眼神的人间，这里一片混乱，到处是哀嚎。

　　凡人的呼救声终于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人间的惨状也终于抵达他的眼睛。

　　哪怕已经翻天覆地，来自妖族的肆虐仍旧清晰地存在，那些躲藏在真龙之骨下瑟瑟发抖的妖族们，顶着一双双诡异的蓝色眼睛抬头看着天，也看着他。

　　这不是妖族。

　　强烈的被愚弄感涌上心头，究竟是谁在欺瞒他的眼睛，迷惑他的耳朵。

　　神的怒火持续未减，却不再降落人间。他看见了那柄插入天界的巨剑，如果那个弱小的生灵用这把剑来抵御他的怒火，那么至少不必那样惨烈的死去，但是她却用剑来斩天。

　　这是天上那群仙族做的事。

　　“天帝。”神转向了天之上，“吾需要一个解释。”

　　天空之上祥云汇聚，一尊威严庄肃的身影出现在天的另一畔，他看了一眼混乱的场面，再一扫天界，点道：“北衢，前来回话。”

　　北衢天君顷刻便至，当即就将之前躲藏在雷云之后的两个仙人丢了出来，朝那尊神道：“此乃北衢水司水官小吏，假借小仙名义，擅自插手人间诸事，降罚于人间，以至于引发如此大祸，当打破身魂，令其永坠地狱，以赎其罪责。”

　　那两个仙人顿时大惊失色，张口欲要辩解，却被北衢天君一掌打死，顿时魂飞魄散，北衢天君一脸哀容，朝着神所在执礼欲泪：“皆是小仙御下不严的过错，还请方厌帝君惩戒。”

　　天帝叹道：“水司事物繁杂，你也不该如此大意。”

　　方厌帝君道：“吾要的是你的解释，天帝。”

　　天帝一顿，转向了那柄直插入天庭的巨剑，道：“天界负担有限，便如人间区分凡间与仙境，没有节制的令凡人飞升，只会使得天庭不稳。”

　　“这几千年来，朕时常觉得疲累，又常常感受到天界越来越重，生怕有一日天界负担不住，坠落人间，那时恐无人能救。北衢见我日日愁绪，便主动为我分忧。”天帝叹息，“终是我辈无能，才使得北衢出此下策封锁人间，这也是朕的过失。”

　　“凡人与仙族都曾追随过青相上神，尔等本是一体。”神道，“昔年，上神惩戒白泣，贬其神位，逐其扈从，本将妖族逐往天之北，是尔等逼迫妖族下界，后魔族战败，亦被你族赶下天界，才使得人间灾祸频起，民不聊生。”

　　“而你族自诩天之上仙，不涉人间诸事，桓徽这才再次点化凡人，允凡人得道之机，护佑人间。如今却又告诉吾，天界承担不了这么多的重量，岂非自相矛盾。”

　　天帝与北衢天君两相沉默，方厌帝君又道：“封锁天界，蒙蔽吾的眼睛，阻断人间的声音，当重罚。”

　　天帝道：“便罚天衢以道入人间，人间不平便不归。”

　　塌陷的声音不断传来，远处的远处天地交汇，空气混沌，一副灭世之象，轮回劫已至，他将回归天地，方厌帝君道：“天地此劫乃吾之过错，由吾自行承担。”

　　“罚天衢入冥府，俯于黄泉路，令枉死生灵踏其而过，抚慰今生苦难，踏平来世道路。”神的声音传至冥府，冥府亦有回音来：“谨遵方厌帝君法旨。”

　　这清冷女声又道：“请北衢天君入冥府，吾等静候。”

　　北衢天君脸色僵硬，方厌帝君闭目不言，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他正在散去一身神力，将神力并入天地，天帝严肃地看了眼北衢天君，道：“去罢。”

　　北衢天君不敢不从，低头落入冥府。

　　方厌帝君又睁开了眼睛，他朝天帝道：“汝之过错，记在众生眼里。”

　　一双幽蓝的眼睛突然出现在天帝面前，阴沉沉地盯着他。

　　方厌帝君在这一刻化作漫天金光，落在人间每一寸土地上，神光到达的地方，山变成了原本的山，水流向原本的水，万物复苏，灾难结束。

　　凡人沐浴在神光之下，伤口被治愈，恐惧被抚平，他们沉睡过去，当他们再次睁开眼睛，仍旧会为这一场灾难痛哭，但是伤口会随着时间慢慢被治愈，生活会回归平静，一切仍将继续。

　　天帝垂眸看了眼太平人间，朝着面前两只幽蓝的眼睛挥了挥袖子，他的袖子穿过了那两只眼睛，没有将它们挥散，他面色一沉，转身消失在天际，两点幽蓝的荧光紧随其动，一道消失。

　　人间这场恐怖的灾难持续了一天一夜，待一切恢复平静之后，就显得极为空荡。

　　止明躲藏在真龙之躯下，看见光滑可鉴的龙鳞里反射出他火焰色的眼睛，终于过去了，这一切终于过去。

　　但是没有欢呼，谁都没有欢呼，剩余的妖族纷纷闭上眼睛，它们将沉睡，在妖王的怀抱里安稳沉睡。

　　远在南方的古混沌再次关闭，直指界门的合剑之影已经不在，曾经的流声幻影阵只剩下破损的残阵，那位回归魔族不久的天魔趁乱冲出了魔界，与岐邙山青棠生死一搏，最终两人同归于尽，岐邙山几乎全灭。

　　轮回劫到来的时候，魔尊召回了还欲战斗的魔族，不容反抗地按下了魔族，然后回归沉默。

　　柔川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了这段她和浮山圣主都不知道的过去，那柄插在天际的巨剑和三千多年后插在裂缝上的大方剑如出一辙，只是一剑是用来斩断枷锁，而另一剑用来封印裂缝。

　　太阳在落下去前的最后一刻拨开云层，露出笑脸，立刻就落下了山巅，星空散发着淡淡微光，安静又祥和，和前天夜里一样，只和昨天不一样。

　　柔川低着头，意识沉沉似要睡去。

　　不对！她奋力抵抗着突如其来的倦怠，想要再看一眼那柄用天下之剑融合而成的巨剑。

　　如果桎梏已经被打破，那么三百年后，那些死在他们手里的人间仙为什么仍旧消散？为什么玉渊依旧说人间没有重塑身体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