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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山 ...
那杯饮料始终被抓在沈回舟手里腾悬半空,他内心五味陈杂,呆楞许久也没有挪移,仿佛固定一般。
佟响掀起眼皮,伸长指尖一下一下敲击桌台。
沈回舟侃侃回眼直视他,只是瞳孔深深蕴含汹涌的尬意。
三四秒的对视时间一过,佟响神情一改骇人的冷漠,忍俊不禁,面对沈回舟兔子被踩到尾巴般紧绷的表情愈来愈收不住笑意。
沈回舟遭他这一笑十分意外,杯子落到实处,看着他一再发散的笑摸不着头脑:“......你笑什么。”
佟响虚假地咳嗽一声,立刻终止了话题,可嘴角擒着的笑只灭了丁点。
——
午饭结束,几人三五成群散步回宿舍。
佟响脱离队伍,独自走往背对他们的方向。
李啸回过神喊他一声:“佟响,你去哪儿啊?”佟响离他们其实还没多远,李啸这一喊顿时显得傻逼且没必要。
“逃学。”他口气自然的像在讲家常。
沈回舟按耐不住好奇心,小声询问手边的肖厌:“他怎么出去?”
“要么翻墙,要么把保安打晕呗。”肖厌说的贱兮兮,后半句摆明是在开玩笑。
沈回舟:没必要的玩笑少开。
.
和大伙分别后的佟响游走街道,路过一家糕点店买了些热乎的米糕,鬼使神差到达了墓地。
墓地的范畴不是很大,破败的地砖裂缝还生着几株无名青藤,缠绵盘绕攀登上一尊石碑。
佟响把挡眼的烂藤掰断,露出被掩盖的发黄照片,暗泽的石尊甚至充满青苔——这就是佟阮的墓碑。
佟响眼神登时黯淡无光,又俯手刮去碍事的青斑,怒骂管理员每天拿着碗兜到底在干什么。
——
“阿阮,好久不见啊。”佟响无意识放轻了声调。
他眼眸添了几分柔情,但又显得凄凉,拎着袋子款款坐下来。
“哥哥近期没来找你说话,你一个人无聊吗?对不起啊,出了些事情,哥哥排不开时间。”佟响面部肌肉牵强地抽动,翘首挤出一个酸涩的浅笑:“不过像你这样可爱俏皮的小女孩,在那边肯定能交到好多朋友吧!”
这些话说出来时他声音放得轻柔,像是害怕吓着地底的幼妹。
佟响重新展颜,嘴弯成条缝,宛如他真的在和怜爱的妹妹交谈,温情得没了下限。
“哥哥就没你这么棒了,哥哥的生活好无聊。”
裹着刚出炉米糕的袋子很轻很轻地被放在地上,佟响小心翼翼敞开袋口:“我昨天呀,去见了妈妈……就是生我们哪个妈妈啦,金主找其他女人滚了,不要她了,把她赶出来了。”
“她好惨啊,没钱也没地方落脚,只能住我那里了……”
他头埋得很低,对着墓碑自说自话,分神去分开黏成一团的米糕。
“但是,她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怜的。毕竟你一死她就跟别人跑了,连你葬礼都没参加。”说着,他长叹出一口气,脖子弯的久了抬首时稍许僵硬。
照片上女孩明亮的大眼睛含纳的光莹并没有被流年摧残埋没,冰冷惨澹的老相片将鲜活的生命定格在繁盛之时,她笑得崭露两排白牙,好不绚烂。
佟响落座天地荒芜间,任凭妖风一点点取去神经,望着黑白照封存起的凝脂般面容失神,伸手临摹佟阮脸部线条。
今日翻墙专门跑来墓地他没别的意思,仅仅是见别人联系家里,也想找找家的温暖,就餐时他便苦恼,何处寻得那点飘渺的慰藉呢?思来想去,唯有这方凄冷的墓地,卧着唯一爱他的妹妹。
他的交往圈子由父亲决定,身边仅存的朋友也是父亲精心挑选,父亲的控制涉及他方方面面,情绪爆涨他找不到发泄口,只能到妹妹墓前倾诉,一连十年,已然成为习惯。
跟随秋天尾巴而去的风吹得人脊背生冷,佟响抖了抖,神色骤然升腾绝望的厌恶:“我明白咱妈叫我去找她,无非是想发生关系,可母/子/淫/奸/这种事恶心死了。”
他喉结滚动着,故作轻松喁出一口气,“唉——不说啦!哥哥带了你最爱的米糕,新鲜的哦,多吃一点啊......”
倘若神明有灵,愿祈求神鬼超渡,换一平阔无坎的人生。
“...你周围草长得好茂,你记得吗?去年冬天还是光秃秃一片呢。”
.
两点起床铃一响,沈回舟从床上弹射起来冲向教室,他睡眠浅,中午睡的时间总是很少,他迫不及待地就座,掏出练习册进行研究。
学习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在心中高声感慨。
同学们三三两两飘进教室,之所以用“飘”是因为一个个睡眼惺忪要死不活的模样活像幽灵怨鬼,指定是中午偷偷写习题去了。
一群“怨灵”拥挤地回座,其中包括几小时前才逃学的佟响,不同于其他人的是他精神抖擞,脸却是一如既往的冷,臭。
化学老师管添财年过五旬,发鬓不免花白稀少,身体却健壮的很,草草估计也有一米八几。
管添财叩响前门,一片脑袋刹那间抬起,个个精神饱满。
添财点点头,在讲台拍下一沓成绩分析,洪亮的嗓音冲破牙关:“今天我们不搞起立那一套,先说说卷子,这回卷子都不能叫卷子,水挺浅大伙淌地挺容易,是吧?”
没人发出声音,想不通哪里简浅。七班人内心哀怨一片,如若聚集释放足以震塌天花。
添财年老,自然共情不到学生们全部心思,将他们的沉默当作认可,叉腰道:“咱班的成绩这块,一直顶尖,你们很棒,排名又是第一。”
一语落下,似重获新生般,每个人眼睛噌地就亮了。
班级荣誉给添财的黑皮脸铺了一层光辉,添财趾高气扬昂首挺胸,耐不住地走动两步。
“既然你们做的好,那我也不仔细讲这张卷,挑一道典型题就好。”
添财手按在卷上,倏地环顾几圈:“咱班的新同学坐哪儿啊?”
沈回舟立即站起,桌椅划拉出一道闷响。
添财看向他,不过几秒,心里涌上一团莫名的欢喜,搜索措辞欲打好师生首次照面拉近距离,最后咧嘴微笑道:“这位同学长得挺可爱。”
台下桌椅剧烈晃动,四十个人或埋头或拿书掩面,用尽毕生修养忍住不笑。
“可爱”同学前桌是乐得快滑下桌底,揩泪调侃:“添财情商,高。”语毕,在嘻笑的间隙默默举起一个大拇指。
佟响牙关漏出一嘿笑,转头去看沈回舟,沈回舟揪紧了裤袋口,正在压抑的哄笑中一点点石化。
沈回舟呆呆站立坐也不是继续站也不是,他现在特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添财脸色错愕,愠怒地一拍黑板嚷:“笑什么,再笑出去笑。”
满堂哗然应这道命令零零散散停止,同学憋着笑意坐好,添财舒心了,继而将注意转向鹤立群鸡的石尊。
石尊已经风化,镜片下一对星眸失去光彩。
添财清清嗓子,询问他姓名,得到回复后眉稍一挑,徊步颇有兴致地咏道:“忍剡溪、蓑笠回舟,洒作满篷飞雪。”
——
诗词咏完,回归正题,添财点名一道题,要求沈回舟讲解。
沈回舟按压下痛失脸面的苦,将每个步骤详解娓娓道来。
堪称完美的解题过程深受添财满意,添财刚想叫他坐下,就看见拧着脖子看窗外的佟响。
“佟响!”添财丢出小截粉笔弹他脑门:“给我认真听课!”
粉笔直击眉骨散落白灰,佟响简单捂了两秒,嘴里突然冒出一句平和的话:“老师,校门口有人打架。”
添财心脏一紧,匆忙移步窗前确认,“校外的事情,报警就好...”刚要离开,他好像又发现什么,怔忪地推上眼镜睁大眼睛:“老余?!”
包括沈回舟在内靠窗学生赶忙望向窗外,只见铁护栏外,老余被几人逼到了墙角。
班里彻底被掀翻了,七八个男生二话不说弓箭似的越窗赶去。
添财还楞在原地,佟响侧身绕开他也翻出去,动作流利疾速似一股飓风。
添财反应过来要喊,却发现教室空荡荡的,二十个男生飞奔赶往,稍慢的女生竭力跟随。
领头的佟响率先翻过栏杆到达,落地一刻不等卸下混子武器。
混子至此终被惹恼,轮拳砸向佟响面庞,被佟响单手接住,同样攥紧拳头锤在混子身上,一锤一个准。
其余的混混见这番情景也是一怂,待混子头一声令下才堪堪涌上来,路之赫,沈回舟紧随其后,各自打退两名敌人。
沈回舟略微撩一眼老余的伤势,皱纹里积着几滴血串,怒从心头起抬脚踹飞一人半米远,那人坠地哀嚎一片,才爬起半个身子就被路之赫一脚踢得跪趴在地。
场面一度混乱,剩余男生赶到后巨大的人数差距让混混们落据下风,他们被几个男生牵制,接受护栏里面女生的集体嘲骂。
——
事后添财带着教导主任前来制止报警,并且记过领头的佟响四人检讨处分,事件才算平息。
“倘若神明有灵,愿祈求神鬼超渡,换一平阔无坎的人生。”
虔诚的祈祷,神明自会降福临泽。
忍剡溪、蓑笠回舟,洒作满篷飞雪。——《暗香疏影.映帘疏月》清代.汪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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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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