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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竹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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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之后,孔瞻就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打架,不再逃课,待人也不再似从前那般冷漠不屑,而是变得温柔和谐。
他开始勤奋好学,时常学得废寝忘食。
大家也都纷纷对他改观,愿意和他交朋友。
大家很乐意看到孔瞻的转变,而孔瞻知道,这只是他的伪装,他的面具。
他将自己的本性遮掩起来,尽量不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他要为了应惜,让自己变成大家所喜欢的好学生,乖学生。
他去靠近肖廷松,这个大家都赞不绝口的学霸。
因为肖廷松有能力有资源帮他学习,虽然这人很难靠近,但孔瞻还是和他熟起来了。
因为荒废了学业太久,所以哪怕起早贪黑地恶补了一年多,他也只勉强考上屿东七中,但是这没有关系,他可以再多多努力,直到和应惜站在同一个领奖台。
孔瞻是在高二才考到年级前二十的,实现质的飞跃是在高三上学期的期末,他第一次考到第三,此后就一直保持在前三。
这三年,孔瞻都没能和应惜在同一个班。
每当他路过应惜班级时,他就会透过窗户去寻找应惜,有时她在认真听课做题,有时她在和朋友聊天玩耍,只有那么几次,应惜会看见他,然后笑着跟他打招呼。
他们在不同的班级,也像在不同的世界。
想到这一点,孔瞻就会觉得,如果从小到大,他们都像这样一样没有交集,或许他就不会那么矛盾纠结,而她的人生也会更加纯粹干净。
他并不是瞎子,他自然感觉到了应惜的感情,只是他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
哪怕大家都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也仍然觉得自己是个烂人,伪善不堪,劣迹斑斑。
他这样的人是不配和应惜在一起的。
他总是被嫌弃,他只会带来不幸。
应惜那么好,她值得最好的。
他不是王子,也不是骑士。
他不过是一个觊觎公主的恶龙。
高三一整年,孔父回来了,在家里呆了一年,而这一年间,孔父和继母吵了无数的架。
孔瞻无可奈何,冷眼旁观。
他看了一圈房子,像家,却又不是家,他觉得这个家庭,很快就会破碎,如当初一样。
他并不在乎他们是爱还是恨。
他只希望,应惜一夜安眠。
在百日誓师大会前一晚,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漫长到他以为是自己的余生,美好到他甘愿沉沦其中。
醒来后,他恍惚了许久,直到看到应惜才清醒过来。
那时,应惜眼中带笑地看着他,无需言语,他下意识就猜到——应惜也梦到了。
日后,应惜开始不加掩饰,看向孔瞻的眼神,充满爱意,但孔瞻视而不见。
高考放榜那天。
应惜和孔瞻坐在一块,两人一起查询成绩。
应惜,725。
孔瞻,689。
都是十分优秀的成绩。
看到孔瞻这么好的成绩,应惜开心地一下子抱住孔瞻,说:“太好了,孔瞻。”
应惜又说:“我们可以一起去首都了。”
孔瞻淡淡地回答:“嗯,太好了。”
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
因为孔瞻觉得自己眼前这海市蜃楼般的生活,马上就要消失不见了。
几天后,孔瞻收到消息,说是他爸出了车祸,正在抢救。
孔瞻赶过去时,孔父已经手术结束了,虽然手术成功了,但情况仍不容乐观。
随时有可能会死。
孔瞻透过玻璃,看他奄奄一息的父亲,他好似百感交集,又好似心无杂念。
那复杂的情绪全部混杂在一起,最后只剩下无奈。
“要死了啊。”
回到家后,继母坐在沙发上,整个人憔悴了不少,她喝了酒,招呼孔瞻坐过来。
孔瞻坐到她对面。
“你知道你爸为什么会出车祸吗?”继母说。
孔瞻沉默地摇头。
“你爸这个蠢货,他的生意失败了,这一整年都在家里回避现实,他挣得那点钱都被他挥霍完了,今天他去找人借钱,但是人家不借给他,他一气之下,在公路上飙车,没刹住车,撞到了栏杆上。”
继母轻蔑地笑了一下,“我真没见过这么窝囊的男人,你见过吗?胆小,懦弱,无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男人啊?”
说完,她开始大笑。
孔瞻没有笑,只是漠然地看着她。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继母喝了口酒说,“我知道那天你看见了。”
孔瞻:“……”
“你也蛮能忍的,都能不管不顾地和我这样的人一起生活。”
“没必要。”孔瞻终于开口道。
“没必要?为什么?”
“因为你们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继母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不止,笑了好一会儿后,继母看着一脸淡漠的孔瞻,说:“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我还以为你对我真的存在亲情呢,没有就好了,这样哪怕我和你爸离婚了,我也不会有负罪感了,你会跟你爸的对吧?”
孔瞻沉默,继母看他不回答,就说:“你也不用回答了,看你对我的态度,我也知道了。”
继母将最后一口酒喝完后,起身离开了客厅。
只剩孔瞻坐在沙发上,他回想着继母的话。
他们会离婚,继母不会要他,孔父生死未卜。
如果孔父真的死了,他跟谁?
如果无处可去的话,他又何去何从?
孔瞻想起他的生母。
或许他可以去找她,虽然那么多年不见,她也不喜欢自己,但是至少他不会像个孤儿一样无依无靠吧。
就在这时,孔瞻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强大。
他总是被嫌弃,但他仍然需要人陪伴。
他瞒着应惜,改了志愿。
在医院苟延残喘了一个月后,孔父还是死了。
孔瞻脑子一片空白,好似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的悲伤不似肖廷松那样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而是犹如潺潺流水般流淌而过,细微却不间断,迷茫占据上风。
他想到的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孔父没有葬礼,只有一处永眠之地。
站在墓前,孔瞻轻声说:“以后我就不来看你了。”
继母不着急赶孔瞻走,她让孔瞻找到可以住的地方后再走。
孔瞻感觉心里很空虚,他来到酒吧。
有乐队在演出,萨克斯的声音很缱绻风流,却流露着伤感,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只有孔瞻注意到了。
看着大家玩得那么尽兴,笑得那么开心,孔瞻感觉自己格格不入,他跟着大家一起玩,一起笑,但他内心的寂寞与凄凉一点也没有消散,反而随着狂欢的气氛到达极点,变得更加失落。
应惜来找孔瞻。
当她找到孔瞻时,孔瞻正在酒吧旁的巷子里抽烟。
少年肤白衣黑,形成鲜明的对比,许久未剪的头发微遮眉眼,他倚着墙,鼻梁直挺,轮廓分明,身上散发着一股冷漠淡然的气质。
这样的孔瞻给人一种疏离感,应惜感到陌生。
孔瞻瞥了她一眼,他透着烟雾看她,那眼神戾气十足,应惜有些被吓到了,孔瞻轻笑了一声,“应惜,觉得害怕是吗?你忘记了吗?我之前就是这样的。”
烟雾散尽,就像是摘下他佩戴许久的面具,他露出了真面目——阴暗,暴戾。
应惜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说:“烟抽完了?该回家了。”
孔瞻愣住。
应惜去牵他的手,孔瞻躲开,说:“你不觉得失望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这副德行。”
“不会,”应惜看着他说,“永远都不会。”
“为什么?”
应惜看着他,脸开始变红。
无需言语,她这副样子就足以让人确定。
“……”孔瞻的心猛地一跳,“应惜,你不能这样。”
应惜面露不解,“不能什么?”
“我是你哥哥,应惜。”孔瞻平静道。
“哥哥?我是独生女,我没有哥哥。”
“应惜,大家都说我是你哥哥……”
“什么狗屁哥哥!孔瞻,谁要当你妹妹啊!”应惜怒声道,眼睛也红了。
见孔瞻还是无动于衷,应惜瞬间就哭了,她哽咽道:“孔瞻,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只是把我当妹妹吗?我们之间真的只是邻居间的关照吗?”
应惜说到孔瞻的痛处了,他对她从来都不只是对妹妹那么简单,他们之间也不只是单纯的邻居……
“我们朝夕相伴了十三年!孔瞻,我早在五年前就不再喊你哥哥了,因为我不想你是我哥哥,”应惜抓着他的衣袖,哭着说,“孔瞻……孔瞻,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孔瞻咬紧牙关,努力抑制心中开始泛滥成灾的爱意与欲望。
应惜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
我喜欢你。
这是一句无比简单的表白,但是能够鼓足勇气说出来的人却需要经历无比复杂的心理建设。
因为喜欢上一个人是容易的,但让那个人知道自己的喜欢是艰难的。
孔瞻从来不敢在应惜面前说出这句话,他要用哥哥般的关爱与呵护来掩盖自己不堪的欲望。
喜欢上应惜是他的幸运,但让应惜喜欢自己是他的罪恶。
他不能和她在一起,他们的世界不能重合在一起,他要她永远干净,永远耀眼,他的世界荆棘丛生,危机四伏,他不能让他受伤,他不能那么自私。
喜欢,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应惜啊,你要珍惜自己的喜欢,要喜欢应该喜欢的人,我这种人是不值得被喜欢的,我是没人喜欢的,我生父生母都不喜欢我,我的继母也是一样,你何必呢?”
应惜不可思议地盯着孔瞻的眼睛。
何必喜欢孔瞻?
“你有我的呀,孔瞻,有我喜欢你。”
“应惜,”孔瞻忍了许久,还是说出来最伤人的话,“你喜欢我,是因为你太善良了。”
这句话伤的是应惜的真心,伤的也是孔瞻的自尊。
“孔瞻!”应惜扇了孔瞻一耳光,“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你觉得我是在同情你,可怜你吗?”
“不然呢?”孔瞻冷声道。
“你当我是蠢货,还是傻瓜?!谁会因为同情一个人,可怜一个人,而年年为他祈福,希望他一切安好,我向上天祈祷了十多年,我希望你健康快乐,平安幸福,你怎么可以说是同情呢?这怎么会是可怜你呢?”应惜扯着孔瞻的衣领,“你回答我啊,你同情一个人,可怜一个人,会这么做吗?”
孔瞻痛心不已,眼泪已然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下去,他不敢去看应惜的眼睛,还是侧着脸,颤着声音说:“别逼我了,应惜……”
“孔瞻,你真是一个胆小鬼。”
孔瞻沉默不语。
“十多年的陪伴,对你来说,只是云烟吗?我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是吗?”应惜仍泪流不止,红红的眼眶和鼻头,看起来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与你相伴的时光也是我最想保存的美好回忆……”孔瞻终于转回头,看向应惜。
“应惜啊,为什么不愿放弃呢?”孔瞻伸手,帮应惜抹去泪水,又俯身吻了一下她的眼睛,“我何尝不喜欢你呢?”
应惜睁大了眼,孔瞻眼眶湿润,眼中真情流露,那般的温柔似水,是绝对骗不了人的。
“我喜欢你……”孔瞻轻声说。
应惜不禁攥紧了他的衣服。
“喜欢了很久,久到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
应惜的心跳加快,脸颊有些发热。
孔瞻亲了一下她的唇,只是这一下,应惜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心跳也空了一拍。
孔瞻抱住她,“我会一直喜欢你的,应惜。”
应惜被着突如其来的甜蜜冲昏了头脑,一时不知该干点什么,她迟缓地举起手,想要抱住孔瞻。
“我会离开屿东市,但我不会去首都。”孔瞻说,“因为我没有报首都的大学。”
应惜的双手僵在半空,头脑空白,不知所措。
“我爸死了,我继母不要我,我只能回去,去找我妈了。”
“你要离开我?”应惜难以置信地问。
孔瞻轻描淡写地说:“是,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你不是也喜欢我吗?为什么要离开我?”应惜声音颤抖地说。
“这个世界上,我只剩她一个至亲了。”
“那我呢?孔瞻,”应惜质问道,“那我呢?我对你也很重要不是吗?”
应惜的眼泪再度落下,“难道,你就离得开我?”
孔瞻胸口闷得很,那心痛绞得他快要不能呼吸,哪怕已经快要疯了,他也要坚决地说:“对不起,应惜。”
应惜痛哭,“孔瞻!你个大骗子!我恨你,我讨厌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孔瞻只是紧紧抱住应惜,嘴里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无论你恨我也好,厌我也罢,我只有你,前途繁花似锦,未来光芒万丈,永远有人爱你。
你是我这一生中,最值得的。
这一晚,孔瞻给了应惜希望,又给了应惜绝望。
三天后,孔瞻和应惜都要启程去各自大学所在的城市。
两人没有告别,只是在上车前,交汇了一下目光。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视,充满遗憾与失落,但他们还是在心里为彼此祈福。
他祝她身体健康,前途无量。
她祝他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两辆车朝着不同的方向越行越远,自此之后,再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