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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去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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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街道的深处缓缓走来一个步履蹒跚的乞丐,头发凌乱,瘦得颧骨高高凸起,嘴里念着诗句,在这深黑的夜里空荡悠远。
娄长明抬头,洒在他身上的那点淡淡月光全被站定在身前的乞丐遮挡干净。
“滚开!”娄长明吼道。
那乞丐蹲下身来,浑身脏兮兮,隔着几掌的距离也能闻到他身上的臭味,他笑时露着黏着黄渍的牙齿,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你可以跟我走了。”
“你要是想找死,我当然可以满足你,只是我现在没那个心情,你往后等等。”娄长明道。
他捞起奄奄一息的云礼,他不知道云礼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吐的这么多血,他只知道现在要是把这个人就这样扔在这不管了,云礼一定会死的。
“如果我说,我可以救他呢?”乞丐说。
娄长明只当这乞丐是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想着寻个死法,自己主动撞上去。他背起云礼准备离开。
那乞丐在他身后喊道:“那日在潭州城,云道长好心施舍赠予的一枚银锭让我多活了一阵,你可以走,但我得帮帮我的救命恩人吧。”
娄长明脚下一顿,缓慢转过身来,他眯着眼睛,透过乞丐面前打绺的头发,他大致分辨出了那一张脸的相貌。
“你是那日的乞丐?”娄长明有些不可思议的问。
他起身,两手拨开头发,“别乞丐乞丐的叫,我有名字,叫陈止川。”
娄长明才不在乎他叫什么名字,他抽剑对准了陈止川,“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一个身无分文的穷酸乞丐,哪里来的本事穿行过一座座城,又哪里来的的能力跨过一条大江,又是怎么知道云道长姓云的。
陈止川甩甩袖子,他的衣服又脏又破,麻布衣服穿在他身上就是块脏布。
陈止川年纪并不大,可头上已有了白头发,黑发和白发掺和在一起,显得他苍老,他嘿嘿笑了两声:“我和云道长可是旧识了,不对不对,是我认识云道长很久了,云道长可没认识我多久。”
娄长明还没彻底的从爆发后的情绪中脱离出来,现在一点也不想听旁人提起云礼的那些过去。
“废话少说,能不能救?”娄长明问。
“能啊,”陈止川说,“找一间干净的屋子,把他放在床上,最好是安静一点的,不要有什么人。”
娄长明对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臭乞丐是有警惕的,如若他真的能救云礼,那不就正好说明了这个人的能力要在自己之上,甚至要比云礼还要强。
可如果他是骗自己的,反而会陷云礼于更危险艰难的境地之中去。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你的担心倒是正常的,毕竟我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不然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境地,每回都要被人当乞丐。”
娄长明看不出他是不是坏人,不顺眼倒是真的,身后人的气息微弱,娄长明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心跳,他道:“走。”
娄长明走远了些,直到看不见无名客栈的影子后他才停下,他蛮不讲理,对着一户关了灯的人家的门踹了一脚。
果不其然,这里没人住,他还没彻底离开红娘子的地盘,只是这里位于鬼界的边界,既没鬼也没人,这些屋子都是空壳。
他忙走进一间屋子,因为没人居住,到处都落满了灰,他背着云礼无处放,“去柜子里找找看,有没有被褥什么的。”
无端被人指示,陈止川也不生气,只觉得娄长明这人有意思,居然笑了一声。
好在柜子里有被子,除了一股霉味以为倒也算得上是干净,陈止川把被褥铺在床上,娄长明小心翼翼地将云礼放了下去,迅速大步走到柜子前,动作粗暴地翻着东西,又寻了个枕头和被褥。
娄长明一手托起云礼的脑袋,另一手将枕头塞到了云礼的脑袋底下。
陈止川就站在一旁看着他这一套动作,道:“你还挺关心他的,可我看你们刚刚还吵得很凶啊,你还骂他来着,让他滚,我都听见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娄长明不看他,正忙着将被褥往云礼身上盖。
陈止川忽地被噎住了,“寻常人遇上了这种事,一般都会好好招待我的,没有像你这样说话的。”
娄长明转身去找能照明的东西,边找边说:“快看看他是怎么回事。”
这片土地应该是住过人的,屋里什么东西都有,娄长明将蜡烛点上,半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他举着灯盏准备拿过去,就看见陈止川拿着把刀,正对着云礼。
“你干什么?!”娄长明将灯盏摔在了地上,不消一会儿,又陷入了黑暗中。
他夺过陈止川手里的刀,胳膊肘抵着他步步后退,最后逼到墙角,刀刃已经擦着陈止川的脖子,越陷越深下去。
“你——下手太狠了!”陈止川推他,“我是在救他!”
“我只看到你要杀他!!”娄长明怒目而视。
“我要是杀他直接就往他心脏上捅了!”
娄长明也觉得自己的反应过头了,明明是他自己把云礼逼成这样的,况且他曾经也拿起过刀刃杀他,怎么这会儿这么紧张了。
他垂下头,渐渐冷静。
陈止川抬手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还好伤口不深,不然他刚刚就能当场没命,是他小看了娄长明。
“云礼的神丹破损的厉害,是你干的吧。”陈止川道。
“是我。”娄长明起身重新去点灯,“是我干的。”
“刚刚,他是想要自毁最后一点神丹碎片的。”陈止川接过娄长明递来的烛灯。
“什么意思?”娄长明问。
陈止川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意思就是他想死。”
娄长明觉得有那么一瞬自己的心跳停了下来,什么叫他想死,他凭什么死,他不能死。
“他是神,他不会死的。”娄长明艰涩的道。
陈止川撩开云礼的衣服,胸前的血把衣服给黏在了皮肤上,他一咬牙快速撕开,力度把伤口又给撕开了,重新泛了血出来,可云礼却一动不动。
“你怎么觉得他不会死?”陈止川拍他,“去弄盆水来,把血擦干净。”
娄长明在院子的井里打了桶水上来,来来回回的换了好几盆水,血染了一条条毛巾,像止不住似的,哗哗往外淌。
陈止川面色凝重,忽然道:“我先说好,我没有要杀他,他的神丹碎片得彻底挖干净,否则这伤口是好不了的,外皮能愈合,可里面的内脏是好不了,时间久了,血就积压在里头。”
“你要怎么做?”娄长明问。
陈止川举着那把短刃,对着烛火烤了一会儿,“我要用这个划开他的皮,将碎片清理干净,当然,你要是不放心可以你自己动手。”
他把短刃伸到娄长明的面前。
娄长明没接,“你要是敢伤他半分,我便用这刀将你凌迟。”
陈止川接不上话来,“行,他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你就割我一片肉行吧。”
“我问你,他没了神丹,”娄长明吐了一口气,“还是神吗?”
“你不是知道吗,一个神拥有凡人没有的三样东西,神丹、神骨、神识,少一样是神,少两样还是神,三样都没了就不是神了。
“只是少了肯定会影响的,渐渐就沾染了些人的气息和作息,法力也会骤减,你没发现吗?他吃的东西应当是要比之前多,睡觉的时间也更长。”陈止川道。
娄长明忽地被点醒一般,在百华山时云礼也吃东西,只是闲来无事吃些糕点茶水,就算吃饭也吃得并不多,还是为了陪他才吃的。
现在仔细想想,还真是陈止川说的那样,云礼从前都吃不完一碗饭的,现在还能多喝几口汤多吃几口菜,娄长明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他是没了自己这个麻烦心情比以前好,所以才吃得多。
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开始吧。”娄长明道。
“那你——”
“我出去,在外面等。”娄长明道,“别想做什么坏事,我不关门就坐在门槛上。”
陈止川道:“行。”
娄长明回头看了一眼云礼,他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那,不像是睡着了,像是……死了,他知道他不会死,但他还是害怕。
“看到什么时候?你走我再开始,还是现在就开始?”陈止川问。
娄长明不语,转身出去了。
他不知道云礼就那么想死吗,人做神难,可神做人更难,刨丹削骨的痛苦不比腰斩凌迟轻松,而将神识震散,绝对是一件赌注,一不小心可能就成了一个傻子,相比于此,死亡还更轻松。
可事情发展到如今是这个地步,不还是云礼一手造成的吗?
娄长明走到井口边,井水冰冷,他接了一捧拍着两颊,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他这才发现原来天已经这么冷了,水凉得刺骨,时间还真快。
他随意的用衣服下摆抹脸,抬头回身时,忽然看见一个人站在庭院的大门前,娄长明莫名笑出了声,这是什么,夜半戴个面具吓人?
“聊聊?”娄长明冲那人喊。
卞明楼道:“我就说了,你会找我的。”
“不,还是你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