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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癞子 ...

  •   整个平县,没人不知道他是谁。

      癞子原先有名字,但不知因为长相还是什么的,就都这么叫。他的脸上有道疤,从嘴角往上勾,一直勾到块到了耳朵后,结痂留疤以后,脸就冲上狰狞,下眼睑往上挤,眼皮朝上翻,似笑非笑,刀痕两边三指宽内都长不好头发,仿佛被肥烧烂了的稻草般,索性就把头给剃了。

      原名呢,叫南天青,姓氏罕见,家原在青城,长到十五岁名字犯忌讳,就叫南竹青。打小胆大心野不学好。十一二岁学堂逃课,别的小孩儿都是去看戏打牌,买糖饼逛大街,他不一样,三天斗殴,两天抢劫,从城中心跑在北面的坟堆里,跟守尸人待一块儿,有时候还帮忙搬搬尸体,烧烧火炉,就喜欢看这个。长大后那就更是无恶不作,后来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被青城流放出来,正赶上北方战乱,领着一帮逃犯霸占了平县,专抢逃往青城和岭南的富商。平县的地理位置比较偏,本地官无能力管,消息也难快速通出去,朝廷军队在周围也没有驻点,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他的窝,尽干些不合法规的买卖,从通泉巷往外延伸,太平光景背后一片乌烟瘴气。

      一路逃难里还有开条子搬石头的勾当,于是专门有人在北边官道上盯梢,混难民群里,引着他们往青城方向走,就这么牵出条吃人的的路线,只要途经平县落脚,或烂赌烂醉或坑蒙拐骗被拐卖,只要是人无论男女老少,散尽血汗一声负债,如同蜜蜂爬进了蜘蛛巢,就很难再出去了。

      江浩然正对坐他面前,与其平视,要换做别人,拴马背后一路拖到城门外,天寒地冻下皮肉分离。

      癞子看他挺认真,就给他到了杯茶。

      茶喝完,赌钱输赢都要命。

      江浩然低着头,只问道,赌多少?

      大汉笑了笑,伸出五个指头。

      行。江浩然点点头。

      大汉起先漫不经心调侃几句,你是拿我寻开心?这可不行啊。

      江浩然只说,拿骰盅来。

      好!癞头用力拍桌,指着他咬牙道,有种。

      他这拍桌的声音挺大,里面噼里啪啦赌钱的动静全停了,门打开,顿时涌出来批凶神恶煞的混混,团团将两人围住,江浩然夹在里面,像沉在黑夜里般。涌泉巷听到动静的人,此刻聚集而来,纷纷探头往油布里蹭。

      要说诶那哑巴诶,涌泉巷里都认识,大高个,不吭声。有好事的人跑到银钗楼下喊,出事了出事了,银钗你快来看看吧,你男人出事了。

      老鸨正和写信的先生拨算盘写卖身契给银子,外面闹闹哄哄,只得暂时作罢,由银钗搀出门,那个卖小姐的下人也只得跟出来,外面一堆小孩儿学大人舌,诶那哑巴诶要跟癞哥赌命。

      疯求了他!

      老鸨调门儿高几度,跟癞哥赌骰子,要死疯了那个样子。银钗扯着自家妈妈去茶馆的时候,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乌压压的人,甚至涌泉巷外的衙役也挤过来看热闹。

      他们倒不是来看骰子,他们来看杀人。

      银钗费劲往里挤,挤到头的时候,赌局已经结束了,人层层往外炸开起哄,银钗被一浪一浪差点推出去。只听得一句,焖子输了,和走街串巷的喊叫,杀人啦,要杀人啦。顿时两脚发软。

      一盏茶的功夫,江浩然三局输了两局。

      癞子已经在磨刀了,那是把扬头短刀,明晃晃的,当间细细碎碎的擦痕也挡不住其锐利。江浩然不说话,依旧笔直,身后站着两人,掐着肩膀将他按住。

      要么,还我五十两,要么,今天把头留下。

      他垂着头,那两人本想将他摁在桌上,下死劲攒满额头的汗,他却巍然不动。开口说,可以当东西吗?

      可以。癞子瞟了眼脸色垮白的银钗道,但值不值五十两,我说了算。

      他以为江浩然要把银钗卖了。

      好。江浩然点点头。

      他终于将随身带的那条长布包裹拿出来,一把横在桌上。

      周遭人都踮起脚伸长了脖子,见那只手慢慢剥开,五指攥紧最后层布,用力扯下,然后沉声道,

      那你来看看,这值不值五十两。

      只见江浩然这人,抬头眼露精光,比手中的短刀更寒更冷,竟是神采英拔。

      这眼神似是在哪里见过!

      癞子被看得发怵,下意识从椅子上弹起来,良久再低头看,那破布间,躺着一把刀,正疑惑中,忽见刀鞘上刻着两字。他认得字其实不多,但看到一个白字,脸由忽然青转黑,再转黑红。

      然后很快双手将布合拢,再看看江浩然,本来就扭曲的脸神色更加复杂。

      他认识吗?

      认识。

      北方的乱贼是夜袭,昊白军死守,弹尽粮绝打了三天,也没能把线往里推半寸。加之环境严苛,鹰爪孙说,最后全军覆没。

      而三十个将士如今都被销户了。

      半寸那是民间艺术加工,援军顶上去时,发现关隘最近的水源确实被切断过,还设了埋伏。但这中间到底有没有人活着,从头到尾里头各种蹊跷,弟兄们从南到北来回混得滚熟,坊间传闻也好细枝末节也罢,癞子心里算半个门儿清。

      江湖上当年有个叫七渠的门派准备在岭南开山,首先拉拢乞丐,接着是交通要道各处的劳工马夫地痞流氓,社会底层消息琐碎灵通,有能耐整合出来,极其有利用价值,且十句话里九句都是真相。

      再看江浩然,正值青年,竟是眉宇堂堂,浑身压着股苍凉的杀性。

      癞子一类就算是头顶青天坏事做绝,也得跪下给这些人磕头。

      话到嘴边紧闭了,只见癞子忽然躬身,抹了抹眼泪,眼睛散发出慈祥的光芒,轻言细语说,英雄,您里边儿请,咱们里边儿说话。

      江浩然点点头,起身顺着他的手往人群够不到的地方走去,癞子得在前背向他,当着大家的面,亲自敲屋内门。

      完了回头还补一句,您看着脚下,这有槛儿。

      有那么点狗腿的意思。

      这下看热闹的人都看懵了。

      就好比前一秒磨刀嚯嚯,突然扑猪身上把猪扶起来,爸爸您幸苦了,爸爸您喝茶。

      快上菜!上菜!爸爸已经有两分钟没吃饭啦。

      门从里面打开,两人进去,砰的一声,门又给关上了。

      还没反应过来,就有混混上前驱赶道,散了吧散了吧,没事了,没事了啊。

      回家吧都,该上学的上学,该工作的工作,好好干,加油!

      周围人一路走,一路回头,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方才跑到巷子底喊杀人的几个货,气喘吁吁的又跑回来,满脸兴奋道,杀了吗杀了吗,血呢?血呢?癞子身边跟着的人,朝他们勾勾手示意过来,刚钻到人群头前嘴还咧着,啪啪就挨了俩轮圆打的大耳巴子,眼冒金星。

      让你丫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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