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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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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泊走后,悠婇沉沉的睡了过去,算不上安稳,却有些安心了。
再次醒来时,看到的是乳母身边一直侍奉的平儿,看到她醒了,赶忙行礼请安,“公主觉得怎么样?夫人担心的紧,差奴婢来看看公主。”
“我没事了,乳娘她很忙?”
“这……”平儿明显踌躇了一下,才回道,“回公主的话,夫人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公主要见夫人?”
“呵,别骗我了,乳娘也去了吧。”悠婇笑了。就算暗地里如何的怨毒忿恨,明面上却必须做到不动声色,这座皇城里的人啊,哪个不是这样,更何况这次的事没准也是乳娘乐见的……
“您……”
“你回去吧,就跟乳娘说,我很好,不会寻死觅活。”
“可是……”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不懂吗?”
“是,奴婢告退。”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二哥还会不会来?悠婇撑起身子,下了床,穿上素色、款式简明的衣衫,她执拗的不让身边的侍女上手,自己完成了这一切。
她遣退了所有跟前侍奉的婢女,一个人来到了风月亭,这个宫中后花园鲜有的安静的地方。
石桌上早就备好了酒壶酒盏,几个典雅漂亮的小菜,这架势还真像要和高朋知己畅快谈吐。悠泊早已坐在亭中,他对面的石凳上铺上了厚厚的兽皮,暖暖的。
“二哥,”悠婇微微一笑,坐了上去,“好香的桃花酿啊!”
“是香,不过二哥带的可不多。”悠泊不想让自己的妹妹借酒消愁,含蓄的劝慰道。
悠婇恍若未觉,只望着天宇中被云缭绕的入钩弯月,“二哥,你还记得以前咱们几个在这亭子玩耍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悠泊微微一笑,朗声应道。
那时还有红姐姐,和自己也很要好,她是宫嫔所生,在宫里没什么威胁,也没什么地位,温柔如水的性子,常常微笑着凝视着你,听着你抱怨或是吐诉。那样的女子,和自己表面一样,其实则南辕北辙,毫不相同。
以前悠婇和悠泊要好,总叫上她,几个人对着月亮说说笑笑,甚是惬意。可惜两年前,红姐姐已经嫁了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怕是难再相见于宫中了吧。
“红姐姐那时出嫁前,是我陪在她身边的,”悠婇看向弯月,有些恍惚,“你知道的,她平时不多话,可那一晚,她却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出来一样,不肯停口。”
淡薄稀疏的月光映在悠婇脸上,使悠婇多了几分冷清和朦胧的蛊惑。
“她没对我说,她要嫁的是什么样的人,长的如何,人品如何,她都没有说,只是指着宫墙说,‘咱们女子啊,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四面墙!’我当时并未细想,只当红姐姐是心里难过,不愿离开宫里,还劝她嫁的夫君也不见得不好,就算是不好,我们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有娘家撑腰,吃不了什么亏……现在想想,真是……”悠婇摇摇头。
悠泊只是看着悠婇,不做声。冷清的月华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面颊,将俊朗的面孔连同内敛的情绪一样模糊了。
“后来,红姐姐那天出嫁,我没去送别,还大病了一场。你和乳娘都只当我舍不得红姐姐,忧思成疾,可却不知,其实是因为红姐姐临走前的那一番实话。”
“她说,和我结交都是带着目的的,她根本就不喜欢我,只是在宫里没有靠山,想利用我罢了。她说她恨我,恨我生下来就没受过人冷遇,不像她在宫里受尽欺辱。恨我明明和她一样是宫娥所生,却有个会攀龙附凤的乳娘……”
“我头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心里会有那么多的恨。原来那么美好的,只是我自以为是,或者是镜花水月的梦幻。从那以后,我常会看身边的人,也不敢多和别人亲近,心里话也不敢轻易和别人说,没错,我是害怕了,可是我不甘心,我不想在这里蹉跎一辈子,二哥,你懂我吗?还是你和红姐姐是一样的?”
悠婇努力睁大透着水雾的明眸,丝丝看向悠泊,仿佛想抓住什么,害怕什么。
悠泊霎那躲闪了一下悠婇执着的目光,他有些害怕了,害怕回答这么纯粹的是非题,害怕,这个出现在谁身上都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词,现在就发生在他身上。
有时候,情感和算计是不矛盾的,疼爱悠婇和利用她算计如意夫人并不冲突,更何况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更何况即使是小孩子在这深宫里也要学会算计,更何况……悠泊面上不动,心里却波涛汹涌,有那么多个“更何况”,但他却说不出口,那听起来像是借口,像是欺骗。他不是矫情的人,事实上他该骗人时从不手软,但面对悠婇如此纯粹的执着,他说不出那些个缘由、借口。
悠婇擎着的水雾更浓了,口上却说“算啦,二哥不用回答,婇儿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只是心里不太舒服……”
“至少昨天的话不是骗你!”悠泊突然对上了悠婇盈盈清亮的眸子。
他不敢说,他从来没有利用过悠婇,但昨日,那些话,他说的是真的。
人的情感太过复杂,有时候复杂到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什么时候说的是真的,什么时候说的是假的,也许皇室这个特定的环境里,有些东西早已是一种本能了,由不得他。
“二哥,你知道吗,我害怕,害怕你和乳娘……今天,他娶了别人,我是伤心,可不光是为他,我有预感,我怕是要被什么吸住,出不去了。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和你这么说话,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变得不像我自己……”
悠泊眸光一聚,随即眉头一皱,既心疼,又有些心酸。
他反手将酒坛子启封,竟也不倒入壶中、杯中,就那样发泄似的大口吞咽着……
这一夜,悠婇和悠泊都没再说什么,只是两人出奇一致的喝着儿时好奇渴望的桃花酿,静默如约。
悠婇绝口不提爱人的背叛,悠泊也不说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不说自己是否后悔……他们都太需要发泄一下了,无论己伤人还是人伤己,都会自伤。
又或许如悠婇所说,他们都知道,过了今晚,有些珍贵的东西他们就都会失去,再也找不回来了……害怕失去,却又麻木的什么也不做,只等着失去,除了自嘲,还能干点什么?
什么都不做,是因为什么都不能做,就像是落入了网中的鱼,越是挣扎,越是游弋着寻找出口,就越是会先碰壁,先绝望。与其这样,还不如享受绝望前的最后时光好,这也不是错,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