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婇》千雪盈

6、第 6 章

　　其实有些时候，没碰到事情前，人们总说自己会如何如何坚强，如何如何不萦于心，可真到了那时候，又有几个能拍拍胸脯说一句，“自己毫不在乎”？

　　没经历前，看的再透彻，也是旁人的视角，是抛离了情感的冷眼旁观，会说该是痛彻心扉，却不会体会痛彻心扉。

　　悠婇不是因为失去了安则逸，失去了爱情而那么抑郁，而是现在，到了不得不抉择的时候了，乳娘和二哥，两边都是肉。想到这，她就肉疼，那么好的二哥，难道真的要站到他的对立面去？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看着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乳娘因为自己而含恨而死？

　　内心的矛盾大多凸显在身体上，虽没有大病，却小病不断，悠婇一个月下来瘦了好多。

　　这次悠泊却没有来看望悠婇，其实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回不去了，即使现在还没失去，但未来的某一天，注定会失去。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权力就像是罂粟之于吸毒者，为了它，懦弱无能的人会甘愿麻木自己换取胜利，而优秀的人早就权衡利弊，知道取舍。成人的世界，早已容不下儿时的童话了，再说，童话，童话，不也是为了欺骗儿童而编造出来的谎话吗？

　　一日醒来，悠婇突然梳妆打扮起来，穿上了正式的华美的宫装，对着铜镜细细的补了补粉，上了些胭脂，苍白的脸色显出了几分伪造的红润。

　　悠婇看着满眼惊疑的侍女，什么也没说，只是淡然的微微一笑，吩咐侍女不必上早膳了。

　　看着直奔西宫的某一碧影，悠婇笑容一瞬而逝，决绝的离开了自己的宫殿。

　　只是几日功夫，她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不，应该说一件一直明白却没有勇气做的事，现在，她敢了。

　　仿佛是为了躲避可能半路拦截的乳娘，又或是加强自己的决心和勇气，悠婇走得飞快，直奔目的地——御书房。

　　到了那里，却被守在门口的老太监拦下，推说“陛下忙于政事，无暇相见，带陛下有空老奴知会公主……”这类的鬼话。

　　悠婇知道，这个时候，一个小小的宫人是没有胆子拦截大兴最高贵的公主的。他的身后是能操控自己命运的那几双手……

　　其实要是有的选择，悠婇也不愿意见大兴的开国之君——她的父皇。那是个戎马一生的枭雄，即使已日渐垂暮，可目光依旧犀利、骇人。

　　父皇待她和其他的女儿是不同的，这点她也看得出。悠婇一共有两位皇兄，两个姐姐，三个妹妹，现在两个姐姐早已出嫁，就连比她小三个月的妹妹云莲也在两个月前出嫁了。可是她的婚事就这么拖着，原本老皇帝也露口说为悠婇赐婚，可那时如意夫人就在老皇帝的身边，听到这话，原本巧笑嫣然的脸立马晴转多云，冷脸道，“婇儿还小，还是在宫里多待几年陪陪臣妾吧。”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老皇帝看了一眼冷脸的如意夫人，竟然什么也没说，这事也竟这样作罢了。

　　也许自己真是像许多人议论的那样，是因为命好，有了这样一个受宠的乳娘，因此沾了光……可有时，悠婇又想不明白，父皇那样为打下江山奔波了大半辈子的枭雄，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可能为了宠妃而不管不顾的昏君，而且悠婇从自己乳娘身上根本看不出一星半点对帝王的爱意，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算了，这些也不是她能想明白的，更何况要是这次成功了，她就很可能一辈子都不在涉足帝都，这里的一切，都该被抛下，这点小小的疑惑现在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一次利用自己公主的身份盛气凌人的吓唬一个老太监，悠婇脸上完全是怒目而视，口中更是不饶人，心里却不禁苦笑。

　　不过目的显然是达到了，看来身份和地位这些东西也不是一无是处，还真好用，怪不得那么多的人削尖了脑袋似的往上钻。

　　就这样，悠婇见到了她一年都见不到几次的父皇。

　　这是一只老迈而不是凌厉的鹰，悠婇跪下的那一刻心下一凉，告诫自己。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福。”这个礼行的周正之极。

　　“平身吧。”明晃晃的龙袍刺的悠婇有些恍然。

　　不敢直视，悠婇偷眼打量着，看不清高高在上与她隔案而作的帝王，只觉得那像是一座巍然的山之黑影，压迫之感迎面而来。

　　“婇儿这么急着找朕，所为何事？”虽然口中叫的亲切，可还是让悠婇有些不自在，不知道为什么，小的时候她也曾被帝王亲切的抱在怀里，可是一看到那张好似宠爱的笑脸悠婇感到的不是亲切，而是说不出的不自在，甚至有一次，她推开了父皇。

　　一瞬间，她看到了帝王的惊讶，又或是明了。最后她倒是没有被责怪，但从那以后，父皇再也没有抱过她，再后来，见的也少了，只是赏赐的东西不曾断过。

　　而她这次前来，不是女儿对父亲的探望，要是这次的请求获准，那将是一个女儿对父亲的诀别，永不相见。

　　悠婇说的很平稳，像是已经在心底里打了无数次草稿，像是经历过风沙后凝结而成的珍珠，温润却坚固，她声音不大，带着坚定和格外的从容。

　　“儿臣自请嫁往西狄。”

　　西狄是大兴的故土，可和那些州郡县不同，那里是不受大兴朝廷直接控制的少数民族之邦，虽然上表臣服，却终算不得什么福分的地方。

　　果然，连帝王也被震动了，朱笔搁置，看向悠婇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和了然，仿佛在透过地上跪伏的少女看某一个曾经的幻影。

　　“嫁往西戎？”老皇帝反问一句，放下了朱笔，沉声说道，“你知道西戎是什么地方吗？朕可没空陪你小孩子家家的耍性子。要是真的嫁过去，你这一辈子就再也回不来了。每个西戎王上任都会奏请和亲之事，哪个嫁过去不是哭啼啼的，毫不情愿……你这倒好……”

　　说到这，老皇帝站起了身，走到悠婇身边，亲手扶起了她，仔细打量着悠婇的神色，只见悠婇脸色青白，显然是多日失眠少食的憔悴模样，终是一叹，“别犯傻了，西戎王确实上了表，朕已经决定把青玲嫁过去，你还是好好的待在宫里吧。真要把你嫁过去，就算朕舍得，你乳娘还不得跟朕拼命啊！”

　　“不！别把四妹嫁过去，父皇，还是把儿臣嫁过去吧……”说实话，悠婇从没想到会从冷酷的帝王那得到什么安慰，可是那一瞬间，她确实看到了温情。

　　听到悠婇类似小孩子任性的话，皇帝不禁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被悠婇急急打断。

　　“父皇是千古难寻的明君，儿臣不信父皇不想让儿臣远离宫廷、朝堂。”就算是犹有亲情温情，可有些东西早就融入了人的骨子里，她不信父皇从来没想过为二哥排除她这个障碍。

　　“你想说什么？”果然，父皇再次开口，带上了几分惯有的算计和冷漠。

　　“儿臣是说，儿臣自愿嫁往西狄，求父皇成全！”

　　“你倒是和她一样啊！”那一瞬间，悠婇抬起头，清亮的眸子熠熠生辉。

　　“她？”悠婇有些疑惑。

　　“没什么……”老皇帝自觉多言，不再多说什么，沉默不语，竟像是真的在考虑悠婇所说，又或是在计算着什么别的。

　　宁愿远离故土，生活在了他乡也不愿意在皇城里勾心斗角一辈子吗？

　　夹缝的日子太难熬了。亲情，毕竟不是单项选择，没有对错，只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单一结局，他们可以算计她，难道还不能让她也任性一把吗？

　　更可况，悠婇咬咬唇，她害怕，害怕本来就懦弱的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渐渐的失去挣扎的勇气，没有挣扎的力气其实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习惯，习惯会无形的改变一个人，让你心甘情愿的变得麻木，变得面目全非。

　　不趁着这次机会勇敢一把，她怕是以后再有机会，也没有勇气了……

　　所以，任性也好，鲁莽也罢，她都要拼这一把，即使注定是飞蛾扑火的结局，她也不想做一只被人摆布的听话蛾子，就算是这样，她也要选择哪一块的烛火作为葬身之地。

　　“你……”帝王深思熟虑后的开口。

　　“臣妾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如意夫人巧笑嫣然的福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