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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直叫意重何以堪 ...

  •   颜姜到的时候,颐和轩内空无一人。四角端了狻猊瑞兽的鎏金香炉紫烟徐徐还泛着沁人的甜香,烟色的薄帘迎风扬起,宛若一抚,极快地一触那浓香转而飘落仿佛就为窃香而去。青蓝色锦缎压着的小几上搁边儿的一盏茶似乎还留者齿间余香,终是一派刚离不久的情景。颜姜宛尔一笑,转身而去。
      初春似乎仍沾染了隆冬的边沿,天地就被这两抹反色搅和得一片对比。而尔淳,正站在那春深最浓处。一袭胭脂色的薄纱拢在镶边印花的缎子上,边缘儿的垂角还多出来几寸,落在绽开的花朵上,由得那花儿衬出五光十色。而周围的春景,由外渐里,徐徐浓郁进来,似渗染了颜料的白缎,顺着脉络集中在了中心处,那抹胭脂便愈发惊艳起来。
      脚边儿的一簇‘落山墨’开得正好,泼墨似的花瓣打开,风一吹来便摇曳生姿。尔淳也不知站了多久,闪烁的目光好像不定的心神,她向那墨色伸出手去,似要折下它,却停在了半空。
      “怎么,夫人舍不得?”颜姜已来至身边,忽地出声道。弯上一抹笑容竟比海棠还艳。
      “到底还是心软。”尔淳幽幽道,终是收回了手。
      “夫人不妨将理由说出来。”颜姜对上尔淳一声问道,目光灼灼,似在心中沉压了徐久。
      尔淳未答,翩然转身迎上颜姜的目光,唇边一抹淡笑逐渐沉寂为深渊,眸中光亮染过双眼,蓦地定定道:“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
      颜姜微愣,一手拂去袖边落红,侧眸道:“颜姜不知。”
      “还记得那日我去请罪,你等在半路,说愿意替我承担。这一句,分量最重。”尔淳缓缓道,目光深遂晕开思绪极远。微顿又道:“我承认以前对你并不能完全信任,但经此一事,我明白你的知恩图报,也知道你终是个重情的人。”
      颜姜退后一步,一霎阳光折出眼角晶莹,不过片刻即消逝,“那时失去娘娘要比失去颜姜对王爷的打击更大,王爷对颜姜有恩,颜姜的命便是王爷的,不在乎生死,只在乎王爷的需要。”颜姜抬头,深深望进尔淳眸中。
      而那尔淳却缓缓染上笑意,笑容晕开嘴角,淡声道:“很像初见你时说的那一番话。所以我欣赏你。”
      颜姜半侧了头牵起笑容,依旧妩媚,“欣赏?夫人不也是个重情的人吗。先前为徐公公,现在为王爷,夫人做的远比颜姜更多。”
      尔淳神色一黯而深远,默然良久,却虚无了笑容,有些自嘲的轻声道:“所以,我下不去手。”
      颜姜眉稍一挑,即刻反问道:“为什么?她如此害你。”
      清风穿过耳间佩环轻敲,尔淳的唇色却又苍白了几分,良久,才极缓道:“当年义父收养的其实是四个孩子。我,淑宁,沅琪。”顿停,终究叹道:“还有墨兰。”颜姜突地一惊,心头重重一跳,但她还是忍住没有出声。
      “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墨兰是义父收养的第三个孩子,我是第二个。她刚来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肯说,安静得有些孤僻,对谁都很疏离。可不知怎的,她却独独亲近我。我曾嬉闹着问过一句为什么,她沉默良久后却告诉我,她也不知道,就只是喜欢跟着我。至那往后,我同她的感情就似乎要比淑宁和沅琪来得深厚。墨兰很安静,却很乖巧。我一直都记着的,她永远都是挂着暖暖的笑容,处处谦让我们,并且比我们更孝顺义父。”尔淳停了一霎,神色蓦然转成怔忡,开口道:“可她却在临近我们进京选秀之时候走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留下。我很担心她,便去问义父墨兰去了哪里,义父却说他也不知道。我央求义父去找,却被义父训斥了一顿,要我安心准备选秀,不许再管墨兰的事情。再后来,我无能为力,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尔淳缓缓说完,目光却再没离开过那簇墨色,眼底涟漪波动,有压制不住的哀伤。
      “那她怎么会在宫里,为什么会当上恩嫔。本是与夫人同一届的秀女,夫人怎能没有见过?”颜姜到底年轻,忍不住脱口问道。
      尔淳袖中瞬间紧扯了一角里衬,低声道:“我确实不知道,也从未再见过她,义父也不再提起。但在这里要躲一个人,我相信是不难的。”
      颜姜微张了口,话语变作一笑,道:“要躲我们容易,要躲皇后便不可能。看来也就只有皇后知道答案了。”颜姜抬眼望向尔淳,又道:“话说回来,她竟也下得去手害你。呵!这多年的姐妹情谊终究抵不过荣华富贵。她已不仁,夫人又何必顾虑那么多?”
      尔淳瞬时半侧了面庞,似被刺着一般,许久方才自嘲道:“可我始终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眸中神采渐渐淡下,如同记忆里那不再的画面,又一次揪心得疼起来。又要我亲手除去我的姐妹吗?曾经那样对淑宁已是后悔万分,若不是我将她赶出宫去,她不会上吊自杀,可若不是她那样对沅琪,我又如何这般。心痛得受不住,尔淳半退一步,脸色差到极点。可到底还是道:“容我想想。”
      颜姜见了尔淳如此,也不忍再说,只道:“皇后使计,已令宫中最受宠的除了如妃便是恩嫔,但一月中颜姜也分得几日时光。还有一人,夫人怕是想不到。”停下,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关佳芸環。如今已封了简贵人。那日‘巫蛊’之事竟让皇帝对她的聪颖上了心,现在是爱宠甚隆。夫人要仔细。”一番话说完便转身去了。
      尔淳终于肃了神情,若是连颜姜都如此说,那芸環可不只有安茜的眉眼,还真有几分安茜的本事。念及安茜,墨兰,尔淳的心似又疼了起来,这些曾经熟念的故人,如今想来却已恍如隔世不复记忆中的人。
      春风紧,现是春色满圆,吹尽杨柳叶。而尔淳立在那里,仿佛百年遥看花如雪,徒然添愁伤离别。卷了柳絮的春风似长歌弹唱,又是一年春好处,绝色烟柳满皇都,但有何处风景慰新愁?

      嘉庆二十一年春,上乳母,魏佳氏,至五台山斋戒归来。上命皇后偕众于西华门外迎之。及至宣武,魏佳氏即上表曰:‘妾为庶人,蒙圣上眷顾,得为皇亲。今之礼遇,不敢受之。’言毕停于城外,不入。皇后复请数次不得。及此,皇后谏表,上允。皇后遂命内监恭迎,自领众人离去。魏佳氏遂入城,复谢帝后于养心殿。

      “娘娘好歹想一想法子,太娘娘这便回来了。”汐言接过尔淳递来香叶,边将之放入香囊中边焦急道。
      尔淳小指尖划过一半干花瓣,又用小勺取回小半,掂量半晌,才收手抬眸笑道:“那姑姑便说一说这太娘娘吧。”
      汐言伸出的手顿了一霎,还是收过了小几上的残余香料,垂声道:“其实也不过是皇上的乳母罢了。不过太后去得早,皇上自小就依赖着她多了一些。亲政之后也就将她当了半个额娘在侍奉,私下里是称之为‘额涅’的,皇子格格们也尊其为‘祖母’。虽她出身低微,但宫里上下也都紧了一万分的心,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当年的苏麻喇姑便也如此了吧。”尔淳忽地一句道,看定了汐言。汐言点了点头,垂了双手。
      尔淳轻声笑道:“想来这‘太娘娘’在皇帝的心里还是挺重的分量。”
      汐言忙道:“奴婢先前一直让娘娘仔细想好了对策,娘娘对这位‘太娘娘’定是要上心才行。”
      尔淳收紧手中香囊,垂眸一声“嗯”,低不可闻,可到底仍是应下了。起身来至窗前,推窗望去,积雪消融露新芽,厚雪覆盖了整个冬天的春意破土而出。连同那心底的筹划,一并曝于阳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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