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续之繁华落尽》陌上人

61、心事了然怎可瞒

　　云纱的隔帘往两边儿一挑，颜姜款款入内。朝着雕花梨木长榻上的如妃低身一拜道：“如妃娘娘吉祥。”
　　如妃手中一把精巧的小银剪，正仔细侍弄着一盆初开的春花，突闻颜姜一声唤，方才转过视线，颔首道：“起来吧。”颜姜闻言起身，又道：“娘娘的话颜姜已经带到，夫人聪慧，定不会辜负了娘娘的心意。”
　　如妃目光定在那盆春花之上，端详了许久，转而一弯嘴角，带了些淡然道：“本宫是刚刚知道，尔淳向太娘娘求了留在奉先殿里抄经。还当真是冰雪聪明的人。”
　　“颜姜愚笨，还请如妃娘娘赐教。”颜姜心中一愣，还未缓过神来低声询问道。
　　如妃淡淡扫了一眼颜姜，暗纹穿云锦缎的凌裙，苏绣的霞帔上大朵大朵的海棠透着一股高傲的神气，半晌才道：“要保得孩子平安降生，不花些心思如何行呢，这宫里边要躲过皇后的爪目，除了皇上，就只有太娘娘可以倚靠。尔淳留在奉先殿抄经，不管到时候太娘娘保不保，总终归是太娘娘眼下的人，皇后动手也得谨慎些。”一顿，见颜姜怔然的神情，如妃又转了声调道：“这些事儿原本也不需你知道，你只要做好本分就行了，后面的事儿尔淳定是成的。得了，你就跪安吧。”
　　颜姜秀目一转，还欲再问，心里还在缜思着，可看了如妃懒懒的神情，终是依言行了跪安礼，退了下去。
　　待得脚步渐远，如妃才轻轻叹出一口气，端着的架子也一下子卸得干净，刹时便生出一股疲惫来，那熠熠的眸子也似褪了大半光彩。

　　奉先殿内依旧寂然，不过只是在东北角设了一张方桌，备了些纸笔，就供尔淳抄经使用。晨曦吐露新日，厚重的云层伴着霞光而起，遮了一半光彩。突听得‘啪！’一声惊响，汐言心里一跳，赶忙去打量尔淳。
　　尔淳有些愤然的搁笔，愣愣地看着被墨迹甩到的字句，忽地自嘲地笑出了声。汐言又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尔淳，虽然不解，但还是替尔淳将那晕染开了的污纸划开了去。低头一看才知道尔淳竟将《大乘无量寿经》的开经偈重复抄了好几遍，汐言心里默默念了：“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念完心中也似磕了一下，有些哽堵，转过头去看尔淳，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尔淳，笑得无奈又参杂了惘然。
　　这时，门外却传来一声：“夫人安好。”尔淳收了自嘲抬眼去望，看到那宫女又行半礼道：“不知夫人抄的《观无量寿经》下卷抄好了吗，太娘娘遣奴婢来要了。”
　　定了定心神，尔淳开口道：“已经抄好，这几日疏懒，竟让太娘娘催促了。待会儿我便亲自送过去。”
　　“这……”那宫女微一犹豫，终是道：“那便劳烦夫人了。”
　　尔淳点了头，转身去收拾桌上的成稿，不多时便合了下卷，由汐言抱了就往寿安宫走去。
　　行至寿安宫，方才那宫女便小跑着入内去通报，尔淳同汐言等在外殿，环顾间竟看到了一身侍卫装扮的莫邪就立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尔淳当下心中一紧，那血液就直冲冲地冲进脑门，一时脑中一片空白。莫邪许是看到了尔淳，也重重吃了一惊，但没来得及上前，门内就有通传道：“太娘娘请夫人进去。”
　　尔淳即刻抱了佛经递于那太监道：“我还需赶紧回去将佛经抄完，这便麻烦公公了。”
　　那太监虽是接了过去，但还是道：“奴才可做不了主儿，太娘娘请，夫人您可不能不进啊。”
　　尔淳心中也是明白的，同那太监多说也无益，便随了那太监入了内去。汐言在旁也是毫无办法，只眼睁睁地看着尔淳进去，一回身，正对上莫邪着急的眼神。
　　才进来，便听到隐约的笑声传来，穿过重重的幔帐，绕过几屏梨雕的福寿延年画屏，一层一层踏进去的富贵荣华似在尔淳的脚心烫起了火一般。蓦地脚下一停，笑声也跟着停了下来，尔淳立刻跪拜道：“太娘娘吉祥。”
　　隔了一下，方才一字一顿道：“庆僖王爷吉祥。”右上首正坐的自然是着了妆花扁金寿字常服的太娘娘，居中主位却赫然坐着一身宝蓝色刺金行龙穿云纹式锦服的永璘，似看非看地目光滑过尔淳，低低应了声“嗯。”端起景泰蓝的茶盏细泯了起来。
　　倒是太娘娘，笑着说道：“起来吧，老妇已说过无需行此大礼，下次莫要这般了。”尔淳点头称“是”却不曾看向上方。起身，退了一旁站定。
　　太娘娘接过青衣内监递上来的佛经，拿着也不翻看便道：“真是多谢你了，先前你抄的上卷省了老妇不少功夫，所以心急的想同你要了下卷来看，真难为了你。”
　　“太娘娘言重，尔淳能为太皇家抄经，是尔淳的福气。”恭敬答出，尔淳仍然低头。
　　“谢你的话老妇也不多说了，赶巧十七王爷也在这儿，老妇便想把上卷给王爷拿回去看一看，好歹静一静心思。不过这是老妇暗自揣度的，十七王爷愿不愿才是真事。”太娘娘说道。
　　尔淳目光一跳，险些抬头，只听永璘道：“额捏您又不是不知道永璘的性子，这佛经要叫永璘拿去，怕是辜负了夫人的一片诚心了。要知道这佛经可不是人人都抄得的，一要灵性，二要缘法，看夫人抄的如此清晰有序，定是花了极大心思的。”
　　太娘娘看他嘴利也无甚办法，只得放任他去，却转而笑道：“今儿个咱们十七王爷是怎么了，竟懂得夸人了。奴婢知王爷眼界高，一般的东西入不了您的法眼，您说好的东西那自然是好。尔淳你可得谢谢十七王爷才是。”
　　尔淳闻言轻咬了唇角，微屈身子朝永璘道：“谢王爷谬赞。”而掩在衣下的手却不禁握紧起来。永璘受完尔淳道谢，一转头却是对太娘娘嚷道：“额捏您这么说可不对了，本王夸的东西可不少，像额捏您这青花瓷的寿瓶儿，景泰蓝的杯盏，织金妆花的锦帐，还有前儿个江宁织造新进贡的那匹云锦，永璘不都夸过吗。”
　　“奴婢这里的吃穿用度全得皇上隆恩厚待，本也就是皇家的。十七王爷若是惦记着老妇的这点东西，要拿的尽管去拿。不过奴婢素闻庆僖王府里的物什，可都是别具匠心的精致好看，没有八成也有六成是全天下梦寐以求的宝贝。奴婢一直惶恐此番十七王爷如何得空来这寿安宫，原来是冲着这些呢。十七王爷的消息还真灵啊，就那匹云锦，连奴婢都不知道呢，您就摸了个一清二楚了！”太娘娘一手指了永璘，笑着道。
　　尔淳听完竟也忍不住莞尔，有淡淡的温馨柔和了气氛，终于抬头看向他们，却惊讶的发现，永璘半侧着脸，由阳光勾勒的双眸似也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一瞬已转去不服地对太娘娘还击道：“额捏真是明查秋毫，永璘心服口服。那些东西，额捏您也念叨了，索性就给了永璘吧。”
　　太娘娘闻言哭笑不得：“这分明是洗劫了。”虽是这样说，但也还是吩咐了宫人将永璘索要之物打点好给他送去。
　　宫人领命下去的时候，太娘娘还是笑着，却拉了永璘的手不经意般道：“打小十七王爷便这样，主子还在的时候为十七王爷操的心就最多。主子常说，几位爷中就数十七王爷性子最强，看定的东西一件也不放过，非拿到手里才肯罢休，这般的性子早晚是要吃亏的。如今虽主子不在了，可奴婢受得主子重托，又得你们唤一声‘额捏’便是拼死也要替主子看顾好你们的。今日十七王爷看上的那些东西是真好，被王爷讨了也并不委屈了它们，重要的是它们适合王爷，衬得起王爷，王爷应该要。可有些好东西就不一定了，好比这佛经，也好，可始终不是同王爷一起的，要了去反而还会束缚了王爷。王爷许是根本不会安安静静坐下来读诵，强要了它去，既委屈了你，也委屈了它。奴婢只希望您一直都知道自己适合的是什么。”
　　永璘眸中星星点点沉积了光芒，直对上太娘娘灼灼的目光弯嘴一笑，合上了积满心事的目光，说道：“依额捏的意思，那佛经……”
　　“奴婢虽然老迈，但有些事情奴婢心里还是看得清楚。这佛经奴婢私下里觉得，还是留在奴婢这儿吧。”太娘娘突然略肃了神情说道。转向了尔淳，尔淳垂眸，一身冷汗早已将内衫湿透，良久才勉力抬了眼。却突地听到来报：“太娘娘 ，二阿哥来了。”这一报，仿佛大赦一般让尔淳长舒一口气，永璘那一声“不行”也顺势咽回了嘴里。
　　太娘娘稍稍愣了一下，深锁了眉头，低声说了一句道：“今儿个还真巧，都赶寿安宫来了。快请二阿哥进来。”
　　尔淳正想着如何趁机跪安，就已经看见绵宁一袭玄色蛟龙缎样长衫配白缎行云暗纹扁金箭袖短马褂，自门外踏进，带着一股虎虎生风的气势，当头便看到了尔淳。绵宁有一瞬的惊讶，很快眸中便腾起了种种复杂的情绪，索住尔淳，一瞬不瞬。尔淳一声轻叹化做一抹微笑，抬头，照得天地一片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