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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别有忧愁暗恨生 ...


  •   初春的清晨,所有的姹紫嫣红仿佛还带着刚出水般的朦胧,雾气散去,始才淡出了一派春光。檐上消融的雪水蜿蜒而下点滴在心,一丝一丝冰凉上来带去了所有温度。隐约可见的养心殿外静无声息,那种静是万蚁噬心直透骨髓又交叠着宫人们压制得极轻的呼吸。值夜的宫人们屏息凝神,却始终纹丝不动,这便是皇家的规矩。除了回廊,外间亦留下两名宫人值守,一般是品级较高的宫人。外间的碧纱橱内两角则置了两张长榻,可以让值守的宫人略略休息。长榻旁的一方桌几上还预备了足够的灯烛,微弱而长足,因为初春寒凉的天气,四角的火盆并未撤下,暖暖地还散着热气。但汐言只定定坐在外间,没有一丝动静地望了那一点如豆灯火直到晨曦微露,只是一夜,便已这样难熬。
      里间隐隐透出的香气旖旎奢靡,重重的帷帐也隔它不住,漫在空气中让汐言不住的叹息。听得四更的鸣声已过,地上的晕光忽地被隐去大半,汐言一惊,抬头看到了尔淳。晨光中尔淳的面庞依旧苍白,连同那一抹宛碧的烟水寒也折出几分飘忽,而整个人仿佛已轻如白羽,禁不得一丝风吹。尔淳毫无血色的嘴唇张开来,只道:“回去吧。”汐言点点头,不发一语地径直领了前去。皇家规定,就算再得宠的妃子,亦不能同皇帝待上一整夜,四更后会有专人将嫔妃送回各自宫里,除了皇后。如妃是个例外,亦如曾经的尔淳。
      待回到冷宫,汐言急忙掩紧了房门,拉着尔淳的手又一下子哽在那里,絮絮地只余了落泪,好半天才吐清楚一句:“娘娘,委屈您了。”
      尔淳心中一暖,终于露出一抹淡无痕迹的笑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垂眸道:“姑姑,谢谢。”
      汐言含泪为尔淳掖实了被褥,安慰道:“什么都别想了,好好睡一觉。”
      尔淳点点头,听着汐言轻细的脚步渐渐也无了声息,却始终无法闭上双眼。失了焦距的目光空洞无神,愣愣地望着前方,衣襟间淡淡的茉莉香沾染了千佛手的浓郁窜入心肺犹如曲终人散后留下的唯一一丝痕迹,提醒着这场闹剧有多么荒诞与无奈。茉莉、千佛手再加上皇帝惯用的掺了麝香的龙涎香便是最厉害的催情物,皇帝怎会变了神色,那一嗅,足已。
      而尔淳忽地坐起,猛地将身上的烟水寒疯狂的撕扯,轻如薄翼的那抹宛碧瞬间已如柳絮零碎,而那凝脂般的肌肤被长长的指甲大力划过,片刻便留下一道道刺目的红痕。腰间的飘带缠住了尔淳苍白的手指,使得她动作一顿,泪水便决堤而出,滑进口中,万分苦涩。将脸埋进如瀑的长发,有止不住的泪水,却始终无声。
      窗边的暗影模糊了永璘的面庞,他一瞬不瞬地望着窗内那宛如莲花衰败的女子,看她无声滑落的泪珠打在那抹烟水寒上,刹那将宛碧染成了墨色,似滚涌的潮水将她的身形淹没,同时的,氤氲了他的双眼。
      永璘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眼中的雾气渐渐退却露出深如沧海的眸子,最底的悲色拢上仿佛无边的黑暗吞没所有。那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放手,他扪心自问,要如何,才能放得眼前这女子安然,要如何,才能看她展露真正的笑颜?
      但他却最终没有上前,在阶下迎春花绽开的刹那,转身而去。

      隔日一早。“汐言姑姑。”尖细的嗓音忽地从廊后传来,汐言顿住了脚步。一回头,是李总管满面的笑容。
      “呀,是李总管啊,您怎么来了?”汐言心底一痛,强笑着问道,心中明白,尔淳已经成功。
      “这不是皇上早上起来不见了……”李总管微顿,似在寻找称谓,转而又道:“不见了夫人大发脾气啊。”
      尔淳先前被打入冷宫时已褫夺了封号,除了汐言,几乎没有人再敢称‘娘娘’。本是冷宫废妃,李总管以‘夫人’代称便是给足了面子。
      汐言看他那献媚的嘴脸心中十分厌恶,面上却笑容更甚:“李总管这是说笑吧,规矩还摆在那儿。”
      “汐言姑姑您就别寒碜我了。皇上可真发了脾气,这不,派了奴才来接。”李总管说道。
      “皇上是要我家主子迁出冷宫?”汐言一句忙问道。
      李总管笑道:“可不是吗,皇上说,夫人也不容易,过去的事儿就算了,毕竟是太重姐妹情谊才一时糊涂帮了忙。况且五阿哥还小,正是需要额娘照顾的时候,想想也罚够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见汐言愣在那里未动,李总管又道:“姑姑你杵在这做什么呀,赶紧请夫人出来吧,皇上还有口喻给夫人呢。”
      汐言听他催促,赶忙答应着入了内去。约莫一刻中的光景,才见汐言扶了个消瘦潺弱的女子出来。李总管远远瞧着了,才一下子惊觉那是諴妃。可实在太瘦,仿佛纸人儿一般,已经不若当初的丰腴明艳。但仍是那一双眸子,慑人的明亮。似乎虚无的一笑,便有柔情似水铺开了满面,连眉角都染上了若有若无的媚态,宛若隔了薄雾去看莲花盛开夺目高贵而又飘渺隐约,动人心弦。
      李总管不禁垂了视线,心思转了数圈,方才抬头略肃了神情道:“皇上口喻,请夫人迁往颐和轩暂住。”
      汐言一听,忍不住道:“李总管是说去颐和轩吗?”话音一落,三人心里都清楚,汐言要问的是什么,李总管刹时有些尴尬难答。
      尔淳加重了握在汐言手上的力气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是否需要去储秀宫向皇后娘娘谢恩?”宫中规定,任何妃子升降都需让皇后知道并经过许可。虽然只是程序,可尔淳这样问却别有深意。
      果然,李总管小小的眼睛眯起来笑道:“夫人说的是,可巧了,皇上吩咐奴才的时候皇后娘娘也在,皇后娘娘特地交代,夫人不用过去了。”一席话说得纤毫毕现,不用说,定是皇后从中做了梗。
      尔淳颔首:“那便请李总管带路。”李总管心照不宣,弯腰道:“夫人这边走。”
      待安顿好后,李总管便急着告退而去,汐言送至轩外,两人都未曾再说一语。尔淳立在门边,看李总管暗青色的衣饰渐渐隐在甬道的尽头,眸中似凝了霜一般的冰凉,嘴角微牵,晕上一抹淡淡的笑意,也犹如冷泉生寒,却掩尽了心事。
      转身的刹那,阳光泼地而来,满满地洒了一地,那女子背着光晕模糊的眉眼看不真切,但那一抹婉尔闯进尔淳眼中,钩起的回忆一如曾经的熟念,倒影在心上却已是物是人非叫人心寒,尔淳侧开了目光,那温文淡雅的女子是早已不在了,如今站在眼前的,只有恩嫔,步步为营的后宫妃子。
      “尔淳姐姐。”恩嫔轻声喊道,进了屋内,却止在离尔淳五步开外的地方。看尔淳氤氲在光华中的面容,透明得宛若轻烟,腰间的五色锦绳同心节被风扬起,如火般跳亮燃烧。自小长在一处的熟悉,单单记下了那双眼睛,冷冷的如镜面一般将所有情感埋藏又将所有外物挡在心扉之外。就只是立在那里,却有寒梅初绽的孤寒与高贵。这么多年了,自己永远没有办法同那样的人站在同一位置,在同一届的姐妹中,她始终相信她是有福的人。曾几何时的相依为命,却从不知道,竟有一日,要与她为敌。
      一垂眸,又道:“墨兰知道姐姐怨我,墨兰也并不想解释什么,既已如此,就只求姐姐明白,各为其主。”
      尔淳眸中一瞬苍凉悲悯,素手垂在窗棂上,翻转而下,白玉生光。只开口道:“皇后娘娘想同我说什么。”
      恩嫔竟微微一愣,瞧着尔淳盈洁的皓腕,突地心头冒出一句:十二栏杆曲,垂手明如玉。当年师傅同教了这句诗,二人十分欢喜。记得那日天色酥透,有薄霞于天,两人相互夸了这句,便笑做一团。那时仍是天真浪漫的年纪,何等的亲密无间,转眼,却已不再。
      “姐姐还是这样爽利,皇后娘娘只想让姐姐知道,这后宫还有她在,不会教有心人翻了天去。别以为耍了些狐媚手段就能东山再起,到头来只能是作茧自缚。”恩嫔缓缓道,脸上依旧是温暖的笑容。
      “是吗?那好,尔淳记下了,替我谢过皇后娘娘。”尔淳声音平静如常。
      而这份淡然却使得恩嫔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但她随即道:“墨兰定会如实转告,姐姐刚迁了新处,许还需要理理头绪,墨兰就不打扰了。”音落,孰料尔淳忽地回头,极认真地看了恩嫔一眼,也只一眼,便又移开目光。
      恩嫔却心中一紧,在那一瞬中,尔淳的目光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丝丝的怜悯,缠进她的眼中漫起悲凉。恩嫔垂下目光立刻转身而去,仿佛害怕那即将涌出的泪水滑出眼角。连我都恨自己,何况看得透彻的你。不是不想回头,只是已在着一片血色中迷失了自己,再找不到了。
      刚巧进来的汐言与恩嫔擦肩而过,瞬间的惊讶被恩嫔眼角的泪光哽在嗓子,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赶紧回去。
      入内见到尔淳还未开口,就听尔淳道:“姑姑别问了,她什么也没说。”汐言闻言也不再出声,自叹气寻他事做去了。
      良久,尔淳单手垂在一侧,极哀伤地低声道:“若我与她从未相识,她的良心或许会好过一些。”
      汐言却苦笑:“娘娘,入了这后宫,身不由己。”
      窗外春光融融,尔淳一直看的却是一朵白兰,在姹紫嫣红中已然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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