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续之繁华落尽》陌上人

58、只羡鸳鸯不羡仙

　　远山黛，黄花妆，一抹绯红点绛唇。镜子中那遥远的眉眼缓缓显出了妖娆来，白玉兰花攒珠钗绾起长发，顾盼间奕奕生辉。可眼前这光彩照人的丽人却全然没了生气，仿佛已将魂魄除了去，只留了一副空空的躯壳，纵使明艳亦是死气沉沉。汐言将最后一屡发丝盘好，借着透进来的日光仔细端详着，惟恐有遗漏。
　　尔淳望进镜中倒影出的自己，即使被阳光笼罩柔柔生光也亦苍白如同鬼魅。尔淳向虚空伸出手去，似乎触到了如水的镜面泛起一丝冰凉，像是冬天的水，似锥刺骨，却依旧抵不过心冷。牵起一个苍白微笑，模糊的，宛若海市蜃楼。

　　刚消融的湖面仿佛孩童的脸庞，干净而圣洁。徐徐的流水延绵向前，似诉不完的愁情还添了几分清雅。尔淳就立在岸边极近的地方，也不顾池水浸足，寒风早已将身心麻木，可她咬了咬唇，仍然坚定，必须等下去。
　　今日是上元节，高挂的红色将这后宫裹得分外喜庆，远远的还有各宫别致的灯笼在风中摇拽。宫中不似民间，热闹在这里永远是粉饰的勾心斗角，花灯恰是吸引皇帝目光的手段。而这一派纸醉金迷所透出的却是权贵们的糜烂与后宫的血腥，又怎能比得上民间的淳朴与真情。尔淳自嘲一笑，就算看得透彻却也已经身不由己。抬头望了望天色，酉时已近，该来了。
　　隐约有明黄的颜色露在远处的拐角，渐渐近了。打头儿的几名小太监低眉顺眼小心打着六角飞檐宫灯，待转过那一个拐角，其中一名往远瞧了一瞧，好似真望见了什么，不觉弯了嘴角，但瞬又垮了下来，颤颤地望了一眼左后方的李总管，只一眼便不敢再望。那李总管其实早已看见，心里正犹豫着是否要带皇帝绕道，恰好看见前边那小太监高兴慌乱的神色，心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不禁对那愚蠢至极的小太监狠狠瞪了一眼。也就这一眼的时间，皇帝便也看到，且停下了脚步。皇帝一停，众人也只得跟着停下来，而那李总管却是打足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观察着皇帝的神色。
　　因为离得还远，皇帝微微眯起了双眼，只在那一线宽的视野里，天地一片朗朗，惟独那抹宛碧，如水般柔情如烟般飘渺，撑起一方夺目却如隐约得仿佛九天的玄女，停伫在只有一瞬的时间里，眨眼便会消失。任你再惋惜再留恋，也只有空对流水化长叹。一盏盏的花灯盛着星点烛火入水，绕着芊芊素手转了几圈，才不舍的随水飘逝。点点烛光将水面照得波光粼粼，更衬得那双手如玉无暇仿佛柳枝轻抚。皇帝不自觉紧走了几步，又突地顿在那里，只听那声音婉转悲切，却虔诚异常。
　　“第一盏灯，我愿天下太平，四海归一。第二盏灯，我愿帝后和谐，百姓安康。第三盏灯……”突然失了声音，似有无限哀伤涌出，堵了嗓子再不能出一声。尔淳心中默默数着，革金蟠龙长靴踏在青石板上的音节，急切而沉稳，一下两下，顷刻便至了眼前。
　　尔淳受惊般连忙起身，似不经意般扯掉了腰间的香囊。也并不去拾，一看是皇帝，即刻便跪了下来。皇帝也未去拾，只定定地看着尔淳，脸上踌躇明灭不定，心里也是极矛盾的，似乎想伸手去扶却最终放弃。只淡淡道：“第三个愿望许了什么。”
　　“罪妇之愿，不配为圣上道之。” 尔淳答道，声音悲若杜鹃啼血却有柔情似水。
　　皇帝心中一软，不禁放柔了声音道：“你说吧，朕想听。”
　　良久，尔淳才一字一字道：“只羡鸳鸯，不羡仙。”
　　音落，天地苍寂，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所有初春的颜色似瞬间回转到了那茫茫白雪万物聊赖。皇帝思绪一堵，眼前似乎便只剩了那晚，追月之日，夕殿莹飞，她笑靥盈盈，掷地有声地同他说了这句，而那漫着芳香的香囊，绣的也只是一幅‘不羡鸳鸯不羡仙’。再忍不得，皇帝扶起了尔淳，也将香囊拾起，翻来一看，果然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抵鼻一嗅，果然还是那晚清香依旧，似有似无的撩拨着心弦。而现今娇软在怀，暗香浮动，皇帝早已变了神色。一旁看了多时的李总管深谙察言观色，一看皇帝这神色，心中早已清楚得明镜似的。连忙引了两人而去。

　　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有耳目报至坤宁宫。那宫婢不仅说的详细还添了众多不曾有过的神色手势。弄得竟像是一段不堪入目的偷情戏码。
　　秋意听得直皱眉头，又恐皇后大怒，拼命的给那宫婢使眼色。可那宫婢不知怎的，越说竟越来劲，直到皇后将茶盏一磕，才住了嘴。
　　“行了，找姑姑拿赏儿去吧。”皇后平静道。那宫婢喜上眉梢，赶忙谢了恩，转身快步而去。秋意却屏住了呼吸，似在等着皇后大发雷霆。可静了好久都没见皇后那传来一点声音，不禁大着胆子望去一眼。
　　只见皇后端坐在那凤椅之上，一声不发，可那铁青的脸色，发紫的嘴唇，起伏的胸膛带动鬓边的金丝流苏摇晃猛烈，搁在锦缎靠垫的手上青筋露出，死死拽着垂边，紧得指节都泛了白色。秋意赶紧上前，拍着皇后的后背帮她顺气，暗暗道“娘娘，娘娘您别动气，不过是一个冷宫废妃，还能翻天了去吗？！”
　　皇后猛地抓住秋意的手，镂金的护甲几乎陷进了秋意的肉里，秋意倒吸一口凉气却忍着没有出声。皇后咬牙道：“你说，本宫怎么能留她性命。这样一个狐媚子，好一个諴妃啊！”缓了气，又高声道：“去，去把李福荃给本宫叫来！去！”
　　半刻钟后，李总管便恭敬地跪在了下首，请完安后也没动，就等着皇后发话。心里却在飞快的思索着对策，他深知皇后现在气在头上，他可不会笨到一头撞上去。就只是皇后问一句，他答一句。不多不少，不隐瞒事实也不添油加醋。皇后见他滴水不漏也没办法，再问下去也是徒劳，何况他是御前总管，问得急了两边面子下不来也是拆了皇帝的台。问过几句，也只得放了他去，却对着他的背影恨恨道：“老狐狸，真成精了！”

　　出了储秀李总管才发现，自己早被冷汗浸了个透，皇后乃中宫之主，自己刚才那一番回话，若不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自己哪有全尸回来？！于是，赶紧的钻回了自个儿房里去。
　　可还没把椅子做稳，先前那打前瞻的小太监便急匆匆的来了，一进门便笑嘻嘻地讨赏道：“干爹，孩儿这次办的事儿对了吧？”
　　李总管听了，差点没背过气去，厉声问他：“你还敢说！你收了人家多少银子？！”
　　那小太监一颤，喏挪道：“五……五十两。”说完又补充道：“干爹，孩儿没敢全拿，瞧，这不都拿来孝敬您了吗。”右手一掏，真从怀里掏出了五十两银子。
　　李总管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个蠢蛋！五十两银子你就把你的命卖了！”那小太监一听，纳闷道：“干爹，这，这怎么说的？”
　　“你想想，你是谁的人，这宫里谁最大？这宫里黑的白的多少势力你瞧清楚了吗？！”李福荃指着那小太监怒道。
　　“我.....我当然是皇上的人，这宫里当然是皇上最大，这势力嘛…..”那小太监低了声音。李总管一见，真是恨铁不成钢，道：“你都没瞧清楚你就敢帮着諴妃啊？她从前是得宠没错，可她现在还在冷宫里待着呢！皇后和她势如水火你知不知道？”
　　只见那小太监还是一脸迷茫，李总管更气，提着他耳朵喊道：“你都不知道就把自个儿搭进去啦？！将来皇后查出是你帮了諴妃把皇上引那去的，你看你有几个头够皇后砍的？！”
　　话说到这份上，那小太监终于醒悟过来，意识到后果的严重。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抱着李总管的腿求道：“干爹，干爹救孩儿啊！孩儿不想死啊！”
　　李总管看他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不觉也消了大半气，但还是道：“哭！哭有什么用，你早干吗去了？！叫你安分守己你不要，偏让财迷了心窍去！你说你，我怎么救你好啊！”
　　“干爹，干爹求求你了，孩儿知道错了，您就帮孩儿这次吧！”那小太监哭求道。李总管叹了一口气，道：“你求我有什么用？谁把钱给你的你找谁去！小林子啊，干爹这儿告诉你，这后宫啊不比其他地方，险着那！皇帝就一个，这么多娘娘，不使点招数怎么出头？可咱们虽是下人，到底还是皇帝面前的下人，她们再怎么斗也不能把咱们斗进去。咱们啊只安安分分伺候好皇上，别理那什么后宫的事儿，总能好好过完这辈子的。不妨再告诉你吧，这皇宫里有两件事是万万碰不得的，一是朝廷的事，二就是后宫里的事。这两样事情又以第二件最要紧，咱们是太监，整日的就在这后宫里走，又是皇帝跟前的，真是得小心啊。与其一不留神选错了边，还不如就待在最有权的人这边，错不了！”伸手将那小太监拉了起来，嘱咐道：“你记明白了吗？”
　　那小太监抹了把眼泪，道：“明白是明白，可孩儿这都选了边了，还想回去怎么办啊？”李总管无奈道：“赶紧的吧，去找那给你钱的人，看能不能寻条活路。实在不行啊，就逃吧。”
　　那小太监一听，眼泪又要下来了，“干爹，孩儿真不知道啊，要早知道，就是给一百两孩儿也不敢啊！”
　　这回，李总管眸中却闪过一丝光亮，不若平常的阿谀圆滑，低声道：“兴许，你没选错边呢。这諴妃，不简单。”说完，便闭了口再不出一声，可心里却将两边的形势细细做了比较。最后也明白，少不得又一场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