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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妙舞徒幽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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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妙舞徒幽咽
幻苍崖。
明月皎皎,群星灿烂。
星月交辉下,薄薄一层夜雾飘缈于万木千壑之间。
楼宇殿阁连绵不绝,奇花异卉繁盛如海。
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清丽,但它永远也无法比拟幻苍崖自己的光芒。
因为幻苍崖所有的山壁、路径、花木、建筑,都镶嵌着瑰奇绝丽的宝石明珠,璀璨的光华流淌在天地之间,目之所及,恍惚走进了一个琉璃世界,或者说光波的海洋。
不须惊叹于满目珠光宝气太过铺华奢丽。幻苍十二大奇山之一的琳琅山,历来被视作三界第一奇山,它不生长有生命的动植物,所产惟有天地间各色各类的良石美玉。山中的大小湖泊河流中所产珠玉更是稀世之珍中的极品,随便拾取一小粒,就足以换取人间数座城池。
幻苍某代圣君曾感叹:“琳琅山百万分之一的矿产已足可收购外界所有的国土,然而再多的珠玉,对于幻苍的守护者幽冥鸦来说,也如粪土般毫无意义。”
是啊,对圣鸟而言,再也没有比缓解饥渴更加迫切的愿望了。
琳琅山某代舞君曾戏言:“太阳的光芒固然绚烂,幻苍的珠华也不失辉煌,暗夜子民,何须仰仗太阳神旭辉的着顾?”
话是没错,琳琅的珠光的确已将幻苍渲染得莹丽澄明,甚至琳琅山的珠彩直冲云天,映得附近几座山峰都流光溢彩。然而,万物的生长,珠光可以代替阳光么?
幻苍是有数不尽的奇木异卉只依赖于星月之光,但是幻苍子民依旧是人类,尽管他们已将生命奉献给了暗夜,他们依旧需要用五从轻杂粮来维持生命。谷物的生长,又岂能少得了阳光的照射?
所以无所不有的幻苍,历朝历代都不可幸免地陷入一场又一场因粮食问题而引发的灾荒和暴乱中。历代圣君,不管他是否则英明神武,都解决不了子民的温饱,所以,幻苍的民心,极其浮沉多变。
此刻,重楼之中,宫殿深处,流苏宝帘掩映后,隐约可见十多名锦衣华裳的妙龄宫娥,把盏摇扇,施尽浑身解数,妖媚而恭谨地服侍着一名男子。
六十上下的男子。
须发已经半白,满面苍凉,惟有轩昂俊武的五官和体躯,不经意就流露出慑人的威严和冷沉,让人永远望之生畏。他就是当代幻苍圣君冥渊。
醉倒在宽大的宝座上,无动于衷地领受着宫女们的厮磨,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穿过帘幕,漠然从远处舞池上掠过,投向瑰丽的殿顶。
一缕厌恨又不无凄凉的滋味浮上心头。
遥远下方,是一座极大的池子,舞池。
池水是清洌甘泉,水中洒了由琳琅山湖珠碾成的珠粉,并佐以琳琅圣物星晶的几片叶子,华彩四射,波光迷离,在珠华灿然的水面上,有一群艳姬翩翩起舞。
众舞姬的舞姿个个夺魂醉魄,但在她们众星烘月似的正中央,谁也无法媲美那个金色舞衣女子的半分风华。一身流华溢彩的纤纤身影,翩若惊鸿,舒若行云,随便一转身一舒袖一回眸,都是说不尽的妩媚风流清艳绝伦。
那女子,但是当今圣后氤氲。
五十多岁的女子,身段容色一如二八少女,依然是那样的清华绰约,艳冠群芳。因为她是舞君,琳琅山主人。每一代舞君,都拥有独步世间的舞步“惊鸿”,更有永不衰减的容颜,直到死的那一瞬,才会骤失芳华。
十二大奇山,琳琅屈居第三四,但幻苍五君,除中央圣君总揽军政大权外,最受尊崇的却是舞君。
这与当今舞君是圣后无关。盖因琳琅山的珠石是整个幻苍的财富之源,历代舞君都有女子担任,她们的法力说不上强大,但琳琅山中所有的宝矿,都仿佛有生命似的,只有舞君亲自念诵咒语才可以开采启用。
其他三君你其借着天大的胆子,或可试着得罪一下,琳琅山舞君,却谁都不能触犯,否则就是触犯幻苍所有君王及子民。因为如果舞君一脉与幻苍决裂,或者被灭绝,幻苍便将失去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
琳琅山的宝矿,别说外界众生梦寐以求,就连九天之上的神界也艳羡不已,幻苍诸君又怎不引以为傲?又岂能去做自断经济命脉的蠢事呢?
可是,坐拥珠山玉脉又能怎样?如何才能解决圣鸟与子民的饥荒?
圣君苍苍的浓眉纠结在一处,眼神空茫地望着远处。
宫好们揣测不透他的心事,颤颤兢兢地伺候着他,惶惑之中又带着三分朦胧的敬仰。
她们曾听那些老宫女说过,年轻时候的圣君从不贪恋酒色,为人比谁都自律,当年夺权、平乱、诛蕃王、缓饥荒,外慑离尘,内定民心,曾创造一个又一个传奇,算得上幻苍史上比较杰出的君王。然而十八年前,他突然就变了,变得暮气沉沉,日夜沉迷于酒色,几乎荒废朝事。但是夜夜笙歌,他却又并不曾认真地赏过一眼,反倒总是一副心事渺远,若有所失的样子。
歌舞美色非他所喜,他却又一年复一年将昔日意气消磨于此,委实令人费解。
圣后氤氲,自从大婚那天及儿子周岁时,曾亲自为圣君献过“惊鸿”舞外,从不在人前展露她独冠天下的舞姿,今天破例一舞,众人却发现,圣君根本不曾用心看上一眼,只是礼貌性地一瞥。
他俩之间的关系,还是这么客气而疏远。
圣君待圣后其实也不薄,钦食起居上的讲究,甚于历代所有圣后,各种必要的场合,也必将带着她出席,但是,自从冥归雁事件之后,几十年来,圣君再不去她宫中留宿,看她的眼神,也冷淡得令人窒息。
为弥合他们之间的裂痕,琳琅一党费尽心机,但一直没能改善丝毫,为此,曾一度倾斜于琳琅党派的官员们,已经有不少暗暗向辅佐二公子一方的势力靠拢。
“惊鸿”舞终于结束,正欲飞离舞池等候赏赐的舞姬们,突然齐声惊叫,惊惶失措地搀扶着圣后上了岸。
下边的喧哗终于使得心不在蔫半睡半醒的圣君起身,来到舞池边,只见圣后脸色惨白,唇角沁出血丝,无力地倒伏地上。他了悟似地暗暗点头,淡淡道:“惊鸿舞是很累人的,送圣后回宫好生将息,顺便着太医给她瞧瞧。”
圣后忽然拉住他垂至地面的袍角,无声地抬头凝望着他,凄凉眼中显出几十年不曾再现的倔强。
圣君冷冷地俯视着她,一言不发。
宫女们无不心惊肉跳,不由自主的纷纷跪下。
圣君隐隐的怒意中带出几分杀气,然而,他的身子猛地微微一震,目光停留在她因跌倒而衣襟歪斜露出深深□□的地方。
事隔多年,那道深深剑伤依然留着不可磨灭的痕迹,怵目惊心地提醒着他,当年种种一时间交错眼前,对于这个曾不顾家族、不计功利,一厢情愿为他出生入死付出所有的女子,不管她曾做错过什么,他心中那份永远难以偿还的愧疚也无法被抵消,其实凭心而论,她犯的错,何尝不是因为他再三伤她的心,践踏她的坚忍?
任何人在面临那样的难题时,都会一如她的反应吧?
自己这些年如避蛇蝎般避着她,冷落发也,难道不是因为这共同的难题心生厌倦和烦恶?
百味陈杂地叹口气:“起来吧。离心宫的星晶好像该到开花时节了?”
圣后强忍住汹涌泪意,在宫女搀扶下站起,低声道:“是的。但请圣君怜顾共赏。”
巨大的喜悦和酸辛令她方才自残身体倒行气血所致的后果愈发显露出来,柔弱的宫好们紧紧搀扶,依旧踉跄。
圣君伸手想扶她,想了想,终究没有,漠然背负着手走在前边,穿过重重回廊,来到素白清冷得如同雪铺冰筑的离心宫。
圣后权势虽在,但离心宫却早已是冷宫,那些宫女太监们哪里想得到圣君会突然幸临,纷纷惶恐地从各处冲出来跪迎。
圣君一直是冷冷淡淡的表情,直到宫女们扶圣后进寝宫躺下,又着太医诊了脉开了处方,一一退出,然后摆上几碟精致果肴,然后,一众闲人全部被遣退。
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圣君伫立窗前,无声地注视着庭中小池里的那株星晶树。
庭院中的草木庭台全被那株不足四尺的星晶树的光芒映得几近透明,泛滥着一层玉辉。
星晶树是琳琅山圣物,只有种植在玉液之中,才会成活,是圣后从琳琅山玉池移植过来的。
星晶树通体晶莹剔透,花胭脂色,果金黄,叶茎如雪,随便一片叶子就可映亮整个宫殿,随便一朵花便可驻颜,而随便一片花或一枚果便可使死去三个时辰的舞君复活。它们几十年一开花,几十年一结果。
每一代舞君,都会拥有一株星晶树,星晶植于玉池洞天里,可以护住舞君的魂魄永不散逸。
谁不梦想灵魂永驻?只要魂魄在,总有守得机缘到来再度复活为人的一天。所以星晶不但是舞君身份和荣耀的象征,更是她们视若生命的至宝。
只有种植在琳琅玉池,星晶才有让人起死回生的功效,然而,圣后却将它移植到离心宫。
她的良苦用心他知道。她一直就是那种执著不悔,认定了什么便付出一切的女子,永不反顾,否则,他也不至于欠她如此之深之重。
看着他冰冷的背影,圣后氤氲轻轻一叹:“当年若是星晶没有开花,倒是好多了。”
星晶若不开花,那么那一夜她必将死在他的怀中,此生又怎会落下遗恨?可惜当时满身是血重伤而死的她,竟因为他一时感动才许诺“若得复活,定当娶你为后”的誓言就萌生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到星晶花开,死而复生。
她以为,凭着那一夜他的感动,她终于可以和他白首偕老。岂料结果背道而驰,他们的心越离越远,游走于两个世界。
圣君压下起伏的情绪,回过头,注视她半响:“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致倾鸿于死地。”
“他的母亲很像‘她’。”圣后黯然冷笑。
她从没奢望过他会只有一个女人,可是当他要了那人宫女,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极为珍爱她时,妒恨和委屈使她失去苦苦保持的冷静和隐忍。
如果是别人倒也罢了,他要的竟是一个卑贱的宫女。挫败给一个如此低贱的女子,令一直委屈求全的她痛不欲生。
这一切,只不过是那个该死的宫女有些像他此生惟一所受却嫁作他人妇的梅氏少女。
圣君厌倦地转过身去,继续望向窗外:“倾鸿的母亲不过是个宫女,你何苦眼一个影子过不去?你杀她我不在乎,甚至在倾鸿没有出生之前,要不要这个孩子我也无所谓。但是,在我看重他之后,任何人都不能再企图扼杀他。”
“那么,当某一天倾鸿来杀我和雁儿时,你会有一丝不忍么?”
冥倾鸿虽没有强大的外戚势力做后盾,可是他的出色武功及果敢狠辣的行事风格,极受圣君及众老臣推许,在王权之争中,他绝不会处于劣势,当他夺取一切后,定是会眼都不眨一下便灭了他的一切仇敌。
她当然要先下手为强,趁他年纪尚幼,根基未稳时免此后患。
圣君何尝不明白她的处境和不得已?不过,任何原因都不能动摇他立储的决定:“只有让最强大最明决的人做圣君,幻苍才可以解除内忧外患,永立不败之地。”
“所以,我和雁儿成为统一王权的障碍,只能听天由命?”氤氲气苦地闭上眼睛。
帝王之家的命运竟只能历来如此,虽成惯例,可是轮到自己,谁能无怨甘受?她并不那么看重生死,尤其是不堪承受感情上的苍白之后,但是,她怎能不顾及儿子的命运?她又怎能甘心他对她贯有的冷漠绝情?
“算是我对不起你和雁儿,你好自为之吧,不要再做自残身体的傻事。”冥渊毫无温度地说下去:“有些事,谁也无法改变。我也不能。难道归雁不是我自己的儿子么?”
目送他离去,圣后慢慢拭去泪痕,心底深渊般的疼痛和绝望,使她不出绽出一抹残酷而酸涩的冷笑。
就算最终真的改变不了什么,她也该试一试,试过之后,方才无憾吧?
10月10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