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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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樱无意识地翻了个身，丁一迅速用麻木将自己的躯体缠绕起来，然后轻手轻脚地躺回她的身边。
这是丁一的秘密，是连春樱也不能知晓的秘密。
在这一切尚未弄明白之前，她不会让任何人知晓。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把时间推回到轩客楼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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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临着出门丁一便觉得热。此时已是夏末，但澜洛城向来天气炎热，一般要到十月份才会真的凉快起来。到了轩客楼，她藏在头衫、面巾下的皮肤已经沁出了一层汗。也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对轮椅的不适应，春樱中途离开后，丁一的下半边身躯变得又热又痒，她不得不用手撑起身躯，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轻轻磨蹭伤口。她以为这是正常的现象——伤口在结痂的时候往往会发痒，之前也会偶尔痒酥酥的，只是今天尤甚。也许身体比她更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不同寻常——果然在喧闹的大厅里，韩易问她：“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吗？”
韩易的语气很平常，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嚼着瓜子。丁一的内心却忽然猛跳了一下，连身下的酥痒都淡了。
丁一很平静地问他：“什么？”
韩易说：“出事那天晚上，是谁砍断了你的双腿？”
丁一的神色暗淡下去，不说话，只摇头。
韩易直接问：“摇头是什么意思？”
丁一反问道：“我们有这么熟吗？”
韩易一愣，又一笑，将手心的瓜子仁一把喂入嘴里，慢慢说道：“你被找回万花阁的前一天，澜洛城东郊有一家小客栈着了火，死了四个人。这四个人里一人是江州人、三人是狐族人，都是慕名来参加澜洛城的澜江集市，结果晚上吃了酒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连着客栈的半边建筑都烧没了。”
丁一耐心地看着他。
韩易又道：“我那天晚上被叫去收尸体。”
丁一的眼神没有半点波澜，只问：“这和我有关系？”
韩易问：“你之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丁一说：“没有。”
韩易看着她，欲言又止。
这时店小二过来问还要点什么，韩易见桌上两杯空杯，说：“续个杯。”店小二笑呵呵地满上。“诶——”丁一还未说完，韩易便道，“续杯不要钱的。”接着便端起春樱的琉璃杯大喝一口。
“诶——”丁一还来不及阻止，韩易已经心满意足地放下杯子了。
丁一眉头微蹙。
韩易说：“她……”说了半个字，像是算了，又转到丁一身上，“你现在身体如何？”
丁一抬起头，内心琢磨着他的用意，回答地很谨慎：“好很多了，谢谢。”
丁一躲在头巾和面巾之后，韩易看不见她的脸色。从身形上来看，人当然还是消瘦，但能和春樱一同出来，说明精神已经恢复了许多。再看那双眼睛，虽然仍旧是如同蒙着一层水汽，但那水汽明显比之前湿润了很多，虽然云山雾罩，可也多了一层空灵。
她确实好了许多。
韩易打量丁一的时候，丁一就这么沉稳地坐着，不辨神色。见丁一不肯多言，韩易道：“我给药王谷的人送药，你的药也是我送来的。”
听到这话，丁一仍是很客气地说：“麻烦你了。”
韩易瞧她始终只有寥寥几句，心下了然，嘴角牵起一抹水痕般稍纵即逝的笑意，便起身道：“我得去送信了。你——”后面还未说完，正巧店小二过来召唤他：“韩师傅，尉迟先生下来了！”韩易回头答道：“好，我这就来。”再回头看了眼丁一，似有驻足，但也不再多言，转身走了。
见人走远，丁一僵直的身体才松懈下来。
韩易显然是有话要对她讲的，是什么话？又为什么没有说出来？在韩易看来，坐在轮椅上的究竟是夜莺，还是他早已认出是另有其人？
如果是夜莺，他以前和夜莺是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夜莺，他会不会以前就认识丁一？
他显然知道一些事，但他在试探。他又在试探什么？
周遭喧哗，丁一在这一众喧哗里格外安静。她沉默地抿了一口茶水，新添的乌龙蜜桃茶显然淡了许多。也就在这一瞬间，她好似觉得味道是有记忆的——身体猛然一震，她曾经尝到过这样的糖水！那味道带着一丝甜润，混合着春天花香的气息，又很淡，淡得像远方胭脂色的山峦……她那时应该在笑，嘴角在上扬，她还在唱歌，是一首古老又悠扬的曲子：“丝网捉鱼尽在眼上起，千丈绫罗梭里来……”有人在听，一个片段、一件白色的长衫……是哪里？是在哪里？！浑身的血液都加速起来，像不知方向的困兽在左突右撞，而下身残缺躯体的酥痒更像千万蚂蚁在密密麻麻地啃噬。
她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左右看了看，将身体重心依靠在左侧扶手上，右手伸入了麻布中，就这一刹那，她如被闪电击中——
那是什么？
那层层叠叠的粗衣麻布下遮盖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春樱在场，她一定能发现此刻的丁一呼吸急促起来——她藏在面巾下寡淡的面颊开始泛红，她的神情变得惊异，她的双瞳开始闪烁，她右手的指尖在不自觉颤动——因为她摸到自己的身下那原本整齐利落的伤口处，居然冒出了两坨圆鼓鼓的东西，而就是那两坨东西，让她觉得奇痒难耐！
那是什么？
那是她新长出来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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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后，丁一再没有见过韩易。
韩易给药王谷送药，或许能知道点什么。药王谷在这世间是如同仙境般的存在。相传药王谷里的人并不是内陆人，他们来自荒海中的一个琼岛，百年前海啸与地震吞噬了琼岛，落难者被渔民救起，并被带回了内陆。他们自称琼族人，是一群身材高大、皮肤雪白的异族人，无论男女皆长相俊美。他们擅长医术却神出鬼没。他们定居在旬州、江州和章州交界处的某处山谷，谷中仙气逼人，但却从来没有人能指出药王谷的确切地址。他们每年会派出一支十人的队伍游历列国行医治病，也会在一些城市设置联络点；若遇上疑难杂症，也会带人入谷。可病人一旦痊愈出谷，必然是对谷中一切记忆全失。有人戏称药王谷就是大陆上的“列姑国”——听说过，没见过；不同的是，药王谷真实存在，而列姑国尚待考证。
丁一心里有很多疑问。她身体的变化或许和药王谷的药有关；而韩易给她送药，或许能知道一点线索。但那日之后，韩易再没有出现在丁一面前。
“他呀，也就每个月初五和二十五的时候会来后院，收拾些布料垃圾。”丁一看似随意地问起韩易的行踪，春樱回答道，“不过他昨天已经来过了。说是又要出趟远门，提前来收走了。”
“他昨天来过？”丁一问道。
“是啊，”春樱说起来就有些抱怨，“他一走，这些活就又是我来弄了，陈大那个无赖，总是把活推给我……”
丁一不动声色地掩盖失望。多几次和韩易的接触或许能获得更多线索。这个人并不像春樱描述地那么简单，至少在关于她的这件事情上，韩易明显有所隐藏。可没想到昨日他已经来了，而且又要远走一段时日。
难道真如他自己所言“不管闲事”？
“他是澜洛城人吗？”丁一打听起他来。
“谁？”
“韩易。”
“不是，”春樱抬起手臂擦掉额头的汗，她正在擀面，今天是寒露，春樱说“寒露”一定要吃面条，她准备亲手做一份手擀面。她胖乎乎的小手麻利地揉搓着面团，说道：“他其实也是个苦命人，以前是个小叫花子，十年前随着饥荒的人讨饭到了澜洛城。甜水巷的木匠柳师傅无儿无女，见他可怜，便收了他做徒弟，后来柳师傅走了，他自己便开了个棺材铺。”
“那他怎么和药王谷联系上的？”
“他刚来的那年，城里流民众多，冬日又下了好大好大的雪。屋漏偏逢夜雨，春节时候又闹起来瘟疫。等瘟疫过去，他便成了城里帮药王谷跑腿的人。我猜他可能是那个时候和药王谷联系上的吧。或许他也得了瘟疫，后来被药王谷治好了。”
“哦……”丁一若有所思，“那他以前和夜莺熟吗？”
春樱噗嗤一声笑出来：“夜莺从来都不来后院，韩易也不可能花银子去楼里见夜莺，这俩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要怎么个熟法？要说熟，除非韩易暗恋夜莺……哈哈！”说道这里，春樱忍不住笑出声，“丁一，你怎么忽然问起韩易的事情？”
“我就是……”丁一瞧到春樱右臂上的烧伤痕迹，比起初见时候，那一块如崎岖大地的褶皱显然平泽了许多，药王谷的药果然厉害。丁一说道：“好奇而已。你的药也是他在送吗？”
春樱注意到丁一的目光，不自觉地将右手卷起的袖子抻下来了几分：“是的。不过我的药他不会直接给我，都是先给柳妈妈，然后柳妈妈才给我的。”
“它好像好了许多。”丁一意指春樱的烧伤。
春樱自己也看了看右臂，点头说道：“是的，这两月用的是药王谷的新药，比起之前的药，它的药效更好。可能到明年这些痕迹就会完全消失。”
丁一瞧着春樱满眼的憧憬，不禁问道：“要是全部好了，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春樱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有些奇怪地看着丁一，“什么什么打算？”
“你想过离开这里吗？”
“离开？”春樱被这个问题吓到，先是一愣，似有怔忪，“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去……去哪儿……我想去的地方可太多啦！”春樱圆溜溜的眼珠子里缓缓亮起光来，“丁一，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尉迟先生吗？因为我喜欢听他说故事。他的故事里有下大雪的祁山、有神秘的章洲、有不知真假的列姑国……有好多神秘而新奇的东西，它们都好吸引我，我好想出去看看！哦对！我还想去江州的临海县看看！”
“临海县是哪里？”
“那是我娘的家乡，我听她提起过，在江州的东面，可能都靠近荒海了。反正就是很远很远，要走很久很久，”春樱说着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也低下去，“还要很多很多钱……而且柳妈妈也不会让我走的。”她垂下小脑袋，用力揉着手里的面团：“我娘从小就跟我说，人的命都是天上的神仙早已写好的，或许等我到了十六岁，找个穷小子嫁了，或者做个妾室，说不定还能给柳妈妈换一点不起眼的银子——这已经是我祖坟冒青烟的结局了。”
“可是春樱，你才十四岁。”丁一脱口而出，“你还这么小。”
“不小啦，”春樱笑起来，“十四岁已经可以嫁人啦。要说小，可能只有我娘还在的时候，才有“小”这一说吧。不过我没想过离开，也不知道怎么离开，也不知道离开了能去哪里。我除了会干些粗活，什么也不会，也没有盘缠，离开了万花阁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丁一哑然。春樱不过一个黄髫丫头，说这话的语气却俨然一个看透人生的老妇人。但这“老妇人”显然没有想到一点，丁一问道：“要是你的烧伤全好了，柳妈妈还会让你呆在后院吗？”
这回轮到春樱哑然了。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侧头看向丁一，显然她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但很快她又启动了手里的动作。
她轻飘飘地说道，叹气一般：“那又能怎样呢？我的卖身契在这里。不是人人都是夜莺，可以逃出去的。”
室内一下变得沉默。锅里的水却咕噜噜地翻滚开来。春樱麻利地把面团分成几根长条状，然后双手拉起其中一根，在空中用力拉扯、对折，再拉扯、对折，直到面团变成细溜溜的面条。她扬手一甩，面条乖乖躺进沸腾的水里。
她又转身拿了三个土碗，倒上酱油、洒上些许葱花。面条很快煮好，她吹着起，用筷子挑上来。
“我们两个人，为什么是三个碗？”丁一不禁问道。
春樱的神色有些凝重。她胖嘟嘟的脸庞没有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笑容。她搁好碗，放好筷子，水汽扑打在她的脸上，似乎也化进了她的眼眸。她小声说道：“寒露其实并不是一个吃面条的节日。但是我娘在十年前的今天死于一场火灾。她生前最爱吃面。”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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