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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发子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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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心疑惑着接过周老板递来的拍摄合同,白纸黑字上分明签着季枫的大名,字体刚健又不失隽秀。
他一向反对接商业广告,看来是急需用钱。身为女朋友,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事。
“您看,”周老板将公司账户交易明细递到袁心眼前,指着其中两笔流水,“这笔是俱乐部给他转过去的10万元,下面那一条,他又转回来3万零1块,还附言说‘不必转回’,之后我就联系不上他了……”
69999元。袁心职业病使然,立刻算出季枫拿到的具体金额——全是6和9。她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巨幅海报,季枫手中漆黑的枪管正对准自己的心脏,思绪开始飘忽,“六九式”也不合时宜地蹦了出来。
直到听到周老板问是否要代收余下的酬劳,袁心才猛然回过神来:呸!自己居然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做起艳丽的绮梦。
通过这些年来的读书思考与亲身经历,她明白女性拥有欲望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然而脸上依然有些发烧,她面带尴尬地冲着周老板微微一笑,说突然想起还有事,便逃似的离开俱乐部。
独自走在森林公园的小道上,沐浴在清新但寒冷的空气之中,袁心不自觉地交叉双臂,将冰凉的双手放在腋下取暖。
这是季枫用过的姿势。当时的他,看上去是那么自然开朗。
头顶一轮皎洁的冷月挂在夜空,月球表面或浓或淡的线条渐渐组合成季枫高挺的鼻梁、坚毅的下颌线。袁心揉揉眼睛,将幻觉驱散。
月亮向来只将光亮的那一面对着地球,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少内容却无从得知。正如他从不多言原生家庭,不解释突然离去的原因,也不交代这笔钱的用途,而自己也从没有多问。
人生如同一辆单向列车,呼啸着驶入单纯的初恋时光。在那时那地,简方深恰好出现,他不经意的一个手势、一个眼神,都会被在课堂上或是深夜中反复咀嚼回味、过度解读。然而当列车进入青年时代,被结婚、生存、物质、名利等紧紧裹挟,很难再重新找回整个身心全系于一人身上的感觉。
季枫如同他手上那颗迟发的子弹,偏偏这时才出现。最好的时光已逝,可惜不是你陪我共度。
正唏嘘感慨间,一个小灯泡在脑海中亮起。袁心马上停下脚步拿出手机,冰凉的指尖滑动屏幕。
页面最终停留于熟悉的奢侈品线上商店。图片上正是那对小小的、镶着碎钻的心形耳环,鲜红的“69999元”有些刺目。
多种复杂的情绪,随着冬日的冷风一同灌入袁心的太阳穴中,钻心地痛。情绪难以独自消化排解,她想找个人倾诉一番。
常遇晴首先被排除,她喜欢过他,这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事实。至于钱小朵,自己不仅评价、指责了她,还专门“赏”了林洪一头水。
只有孤身一人默默回家,窝进沙发里。平日引以为傲的真皮沙发却又硬又冷。
袁心捧着小盒子,来来回回凝视着那对心形耳钉。
陈美竹不知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用一对价值不菲的枫叶耳钉间接刺激了刘予舟。而自己,无意中成为帮凶。季枫大概是想委婉地告诉自己,今后只能戴心型这对。
他一定是看穿了自己虚荣而物质的一面。想到此处,袁心有些恼,便迁怒于季枫:为了送这对可有可无的耳钉,去拍庸俗的商业广告,你也不怎么聪明。
同一轮明月之下,海川市的射箭射击训练馆中一片漆黑。季枫独自一人站在垒成三块的瑜伽砖上,举起手臂做着端枪姿势。
这姿势已经持续了2个多小时,汗水湿了又干,他却依然无法专注。眼前似乎总浮现着一个飞速旋转的靶,靶心的一点红刺眼夺目。
“小季,你还在里面吗?”门口方向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邹教练。”季枫慢慢从瑜伽砖上走下来,微微叹着气。来人若是朱山峰,一定会风风火火走进来,不由分说将灯全部打开。
朱山峰手术之后,邹教练便成为季枫的主教练。邹教练较年轻,温和有礼,热衷于用各种数据与数学模型分析指导选手。
不像朱山峰,指导的不仅是技术,更是心。
“我刚作了分析数据,黑暗中练习自然指向性价比不高。”邹教练把季枫拉到灯光下,弯起食指关节敲着记录夹上的一团一团数据,“第二轮积分赛还有不到一周时间,目前你的主要训练方向,要重点转向限时射击……”
季枫机械地点着头,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答应过朱山峰,听从自己的心,更要服从队内训练安排。
手术前一夜,朱山峰躺在病床上,满脸通红地冲着季枫发脾气:“明天你必须随队去海川!你又不是医生,做手术缺你不可!你是射击运动员,要做的是好好训练、遵守队内纪律。我不在,可就没人给你打马虎眼了……”
季枫怕他激动起来会加重病情,连忙点头答应。
“季枫啊……”朱山峰语气开始缓和下来,“我看着你长大,你应该最清楚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怎会不知道。血脉没有延续暂且不提,奉献一生的射击事业也后继无人。昔日立于世界之巅,如今缠绵病榻,意气风发化作抱憾不甘。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苗子。”朱山峰仰面看着天花板,缩在病床中人似乎变小了一些,“还差一步就能登上山顶,就那么一小步,你却愣在原地不走了!”
季枫紧紧攥着一张惨白的纸片,上面是朱山峰写下的所有账号密码。他怕万一遇到不测,老伴儿什么都不会,便将自己一生积累下的薄薄财产托付给季枫,让他协助师娘办理后事。
“只差一步之遥。”朱山峰喃喃说着,“我希望你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在这半年的时间里,至少在第二轮积分赛前隔绝一切使你分心的人和事,背水一战。能把你逼上去,我也算尽到最后一点义务了……”
季枫明白他指的是袁心。两人在一起以后,自己一向稳定的状态开始出现起伏。在朱山峰的灼灼目光下,他将手机关机,乖乖放入朱山峰的床头柜中。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他并没有如想象中般头脑清静、心如止水,反而更加强烈地思念起袁心来。
不明所以的袁心却依旧在胡乱猜测着,一会儿乐观一会儿悲观,既想马上见到他又想狠狠报复他。
好在上班的闹铃响起,她又可以起床去战斗了。用工作来逃避生活,十分有效,且屡试不爽。
只是这天早上,她的办公室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韩宇习惯早到,已经给两位泡好茶水,乖乖站在门口,向走近的袁心使着眼色。
“郑主任!小林!”袁心看清来人,强行微笑着打招呼,“真早!有什么工作需要我协助吗?”
“纪检监察室直接来找人,肯定不是白来一趟。”郑主任推了推眼镜,一脸严肃,“麻烦袁总助暂时放下今天的工作,立刻随我们一同去纪检监察室。”
银行的纪检监察室主要负责查处理行内员工的违规违纪行为和作风问题,一般都是向客户吃拿卡要,严重的涉及到行贿受贿。监察室主任姓郑,是个年过50的小老头儿,时刻审视打探着每个人,准备揭穿别人的龌龊与不堪。
袁心在脑中飞快复盘近期与客户的业务往来与私人往来,并未觉察到什么问题。自己爱财不假,却向来取之有道。于是稍稍安下心,没有理会韩宇变化多端的表情,将工作一项一项交代清楚,才随两人来到纪检监察室。
小林关上门,拉好窗帘,确保房间内透不进一丝阳光,才坐在桌边摊开谈话记录本。
“袁心,请你好好回忆一下,近期有没有收过客户什么贵重东西?”郑主任开始发问,厚眼镜中反射着惨白的灯光。
“没有。”袁心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好好想想。主动交代事实和不得不承认事实可是两回事,处理方式和结果也就大不相同。”郑主任的声音如雪地里的金属般冰冷坚硬。
“我保证没有。”袁心也提高了声音。
厚厚的眼镜片儿下,郑主任那一双洞察世事的眼中流露出“可算被我抓住了”的得意神情,冲着小林扬了扬手。
小林诚惶诚恐地抱来一台笔记本电脑,仿佛里面装满了袁心的犯罪事实。
郑主任大声清了清嗓子,把食指悬在空格键上,歪着头瞥向袁心:“再问你最后一次!”
袁心冷冷观察着郑主任的一举一动,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他一定认为自己的问话水平与手段相当高明,实际上却和威逼利诱小孩子没什么分别。
有些想笑。所有人都一本正经地玩着名利游戏,太过于投入。
“啪”一声,郑主任重重按下键盘,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场景是在营业部门口的小停车场。自己从茶水色路虎车上走下来,陈美竹紧跟在后,手里提着枫叶耳钉的包装袋。
又是那对枫叶耳钉!袁心顿感一阵头痛。
包装袋在两人手中推来推去,最终转移到袁心手上,两人才一同走进营业厅。
“事实胜于雄辩。”郑主任得意之情难以掩藏,“现在请你坦白,到底收了客户什么礼物,价值多少,你们是否有什么利益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