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枪[射击]》冥王星暗

42、第四十二发子弹

　　无论机构部多不情愿，袁心仍然准时出现在海川银行北京分行的会议室中。

　　会上，海川银行慷慨地分享跨省设置分行的经验流程，付如意则出人意料地担任清州银行的主要发言人，不时就关键环节补充提问。

　　袁心暗中诧异，付如意担任中层干部时间并不长，却对中层、高管才会研究接触的政策如此熟悉。想必这才是蒋之义同来的主要原因，他在指点她。

　　会前，袁心悄悄问过对方工作人员，可否录音。得到对方肯定后，才松了口气。凌总生性多疑，只有把全程一直不落地录下来，两人才都能安心。

　　她本就不打算参与这个项目，开启录音功能后便暗中观察起林洪来。和以往截然不同，他此刻眉头舒展，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时拨弄着黑脸观音手串。

　　会议结束已是中午。距离下午的网点参观行程还有3个小时，林洪不打算和几人一起吃午饭，说自己回酒店休息，先走一步。

　　袁心快步追上他，两人一同进入酒店咖啡厅。

　　“听说你要辞职？”袁心直视着对面的林洪。

　　“先别说出去。”林洪低声回答，“拿到年终奖之后，我才打算提交报告。”

　　听他亲口承认，袁心仍然带着几分怀疑追问下去：“辞职之后有什么打算？那一点钱，够付首付还是能当创业启动资金？还有，你这种年龄……”

　　她觉察到自己过于激动，正在不断侵犯他人边界。林洪一向是行内高高在上、不可得罪的代表人物，然而由于钱小朵的事，袁心明白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

　　林洪低头笑了，不屑的表情透过嘴角传递出来：“袁心，在你看来，无论是谁，都能牢牢把握住自己的人生吗？”

　　袁心不假思索地回答“是”。随即脑海里倏然浮现一个身影，低头轻轻说着“对不起”。那声音渺远而朦胧，让她对斩钉截铁的答案生出一丝怀疑。

　　“你这样想，说明你的人生路太过平坦。”林洪抬起头，眼中惯有的凌厉淡去，露出难得的一丝真诚，“没有切身经历，不要随意评价别人的人生。”

　　“我也一样穷过。”袁心想起林洪“凤凰男”攀高枝的经历，眼神有些闪烁，嘴上却依然在争辩，“穷就努力赚钱，自己有手有脚，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林洪冷笑两声，直视着她：“如果你爸妈先后病重，需要一大笔钱医治，而你的口袋比空气还干净，你是见死不救，往后受尽良心谴责，还是拼命抓住一根主动递过来的救命稻草？”

　　袁心没有接话。她知道那根救命稻草是喜欢他很久的肖芷卉，她也无法否认，每个人之所以活成现在的模样，都有迫不得已的选择。林洪向来冷面冷心，为部门绩效不惜一切代价，想必钱是他很难迈过去的一道坎。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不是家庭使然，自己也许不会将灵魂出卖给工作，换取物质带来的安全感。对于自己那对庸俗、不会给予爱和关心的父母，她的心如河底的鹅卵石一般冰冷坚硬。

　　然而鹅卵石的形状，却始终是光滑圆润的。

　　“我是担心小朵，她一向只管今天不想明天。你们以后要走的路，一定不会平坦。”袁心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她回忆起肖芷卉的谈吐举止和行为处事，绵刀杀人、暗中放狠，和钱小朵根本不在一个段位。

　　“都是成年人，要走哪条路不是走，只要自己对自己负责就行。”林洪苦笑着，扯起几缕细细的眼尾纹，露出一丝看淡世事的超然，“人到四十，真正为自己活一回，也不算亏。”

　　“但是小朵呢？”袁心马上清醒过来。林洪只谈起“为自己而活”，钱小朵显然并不在其中。他只是想用离经叛道来想证明自己能够选择婚姻、选择工作，重新掌控已经失控的一切。

　　“你能不能保证对钱小朵好？”袁心站起身来，逼近林洪。

　　林洪将双手抱在头后，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能。我连自己都保证不了。”

　　“哗”一声，袁心扬手将面前的一整杯水直直泼向林洪面颊。

　　水滴从林洪的短发上低落下来，他随意地左右甩头，竟然呵呵笑了起来。

　　不料又一大杯水更加猛烈地泼向林洪，令他赶紧闭上眼，连声咳嗽几下。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清来人后并不在意，苦笑着抽出一张餐巾纸，擦拭着沾湿的手串。

　　袁心诧异地转向“补刀者”，语气充满责备：“简方深，你干什么？”

　　“一同出差，却让女员工住快捷酒店，不告知行程安排百般刁难，再请您喝一杯也是应该的。”简方深挑衅地看着林洪。

　　“你是不是有病？莫名其妙！”袁心又惊又气，拉起简方深的衣袖快步向外走，“别随便插手别人的事！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谈论什么！”

　　“PUA员工，我看不下去。”简方深摊开双手，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让袁心心中一阵不爽快。

　　看来有些话不得不说开了。

　　昨晚在天桥上，车来车往之间，简方深那句话反复在喉咙间滚来滚去，随时将要脱口而出，却都被袁心以各种方式挡回去了。

　　本来觉得已经表达得相当清楚，谁知他今天竟做出变本加厉的行为。即使他是得哄着、捧着的大客户，还帮助自己一举完成一季度业务指标，但因此欠下的人情债，却远不是一个季度就能还清的。

　　得不偿失。

　　袁心拉着他快步走入酒店后方的小花园，直视他的眼睛：“简方深，你能别管我的事吗？”

　　“我是打抱不平啊……”简方深双手插兜，一脸无辜。

　　“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好。”袁心瞪圆杏眼，咄咄逼人，“一个好的前任，应该安静地如同死掉一般。”

　　简方深自嘲般地微笑着，半晌说道：“我……以前不够成熟，很对不起你。现在……还有补偿的机会吗？”

　　“昨天击发的子弹，已经打不到今天的我。”袁心用大拇指和食指做出一杆手/枪，上下比划着，“26岁的时候，才得到6岁时想要的舞蹈鞋和16岁时奢望的关心，还会有用吗？你也不需要为了补偿我，特意与清州银行合作。”

　　说出真心话，袁心感到异常舒畅，封印在内心很久的东西似乎正在瓦解，就连转身离去的脚步也越来越轻快，好像随时都能飞起来一样。

　　回到房间冷静下来，她又开始担心，万一简方深真的撤走资金，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呢？凌总、徐行长的阴沉脸色与批评指责，付如意洋洋得意的神情仿佛已经开始循环播放。

　　但是那又如何呢？即使是林洪那样的人，也还残存着一点点真实的自我，等待有一天卷土重来。

　　接下来的一周还算比较顺利，简方深知趣地没有再出现，付如意和李木子也有所收敛。袁心每天晚上将会议录音、考察照片整理好，打包发给凌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回到清州已是周日下午，袁心匆匆放下行李，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直奔训练中心。

　　出差这一周之内，她试过上百次，却一次也没有联系上季枫。微信不回、电话关机，再联想到简方深的种种异常行为，她害怕自己真的被当成一件物品“让”出去了。

　　到达训练中心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袁心从包里翻出工作证，以“贷后检查”为由进入训练馆。

　　带着杂糅的各种情绪，袁心小跑起来。冷风迎面扑来，凉意从面颊透进身体内部，但她此时顾不得那么多。

　　远远便看见射击馆前方已围上一圈蓝色围挡，袁心不死心，仍然跑到面前，亲眼确认了“闭馆施工，预期半年”的通知。

　　她大口喘着粗气，面颊已然变成了“高原红”，却仍然马不停蹄地向运动员公寓跑去。

　　都什么年代了，还玩人间失踪那一套！

　　公寓门卫给出的答案却是“射击队全体教练与队员都前往海川市封闭训练了”。

　　袁心的怒火腾腾蹿了上来。即使有误会，解开就好。一句话不说就走，到底算怎么回事？她越想越气，恨不得冲进已经打围的训练馆内部，痛痛快快地开上几枪。

　　突然间她想起森林公园中的射击俱乐部，在冲动的驱使下直接打车奔向那里。她打算选最猛的枪。

　　明明是想发泄情绪，却在途中一点点冷却下来，脑海中不断盘旋起他温柔地教她端枪，调整站姿的画面。

　　手心传来的滚烫触感还在，淡淡的皮质气息也未散去，人却无声无息地不告而别。

　　刚踏进俱乐部，袁心便愣在原地，引导在耳边说了些什么，她一句话也没有听懂。

　　墙壁上挂着季枫的巨幅海报。他身穿熟悉的黑色射击服，稳稳端着黑色气步/枪，漆黑的枪口正对镜头。眼神深邃，面无表情。

　　“女士，请问你有预定吗？”引导不知重复了几遍同样的话。

　　“啊，没有。”袁心恋恋不舍地收回眼神，“你们周老板在吗？”

　　周老板不愧是生意人，时隔多日依然一眼认出袁心来：“季枫的朋友！欢迎欢迎！”

　　袁心指指那幅海报：“季枫他……什么时候来拍的？”

　　周老板眨眨眼睛，大概是在揣度袁心和季枫的关系，只是笑着，不作回答。

　　“我是他女朋友。”袁心表情严肃起来。

　　“哎哟，失敬失敬！”周老板哈哈笑着，“两周前拍的。你来得正好，季枫没有收下合同中的10万广告费，只拿走了6万多，剩下的酬劳，你可以代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