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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Chapter30 ...

  •   明瑜下了晚自习,回来后继续在楼上学习。忽然听见敲门的声响,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赶忙开了门。

      “刚在厨房给你热好的,趁热喝了吧。”陶思葭把排骨汤端上了楼,对明瑜说道。
      “啊……”男孩子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接过了汤,“思葭姐,这么晚了还跑过来,其实你平时不用这么麻烦的,这……”

      “我要是不过来,你这碗汤怕是又会忘掉的。”思葭姐笑着,又问,“闻老师呢,还没回来吗?”
      “嗯,他应该还在学校准备材料。周四就是公开课了,这次好像学校很重视这次的教学交流,外校的老师也会来观摩,闻老师应该压力也挺大的吧。”

      正说着,闻彬就从大门处进来了。
      “你在学校工作到这么晚才回来吗?”陶思葭从楼上探出半个身子,向楼下那个人问道。
      “嗯。”他答了一声。

      陶思葭又叮嘱了小瑜几句话,学习辛苦但是也要休息好云云,随后也也不过多打扰,赶紧下楼了。

      闻彬把教案随手扔在茶几上,松松垮垮地靠着客厅里的书柜,不知道在给什么人回消息。

      察觉到陶思葭下了楼,他抬起头,嗓声略哑:“我送你回去吧。”
      “你都这么累了,我自己回去就行,反正外面那么亮堂呢。”

      闻彬的目光顺着她伸出的手,看向了窗外。
      月亮升上去了,而月光却毫不吝啬地照进了屋子,不是那种朦胧的月色,也不是群星相拥的月色,是像无声无息的清澈见底的潮水,越过沙滩,穿过山林,漫过此刻他的心。

      “这样好的月光,真适合夜游啊。”

      并肩走在安静的街道上,抬头终于能看见澄明的满月。闻彬开口问陶思葭:“那天,你想起来来芝南的理由了,是吗?”
      “是啊。”她答道,“但是留下来的理由,我还是没有想好。”

      她还是想走。
      她对这片土地,终究是陌生的。男人的心几乎是沉到谷底,他不知道这个小镇子对他来说,究竟是否觉得还有值得的人和事。

      哪怕一丁点儿也好呢?
      不过,或许是有一丁点儿吧,不然也不会和他提起这份犹豫,但是不足以全然挽留罢了。

      回去的路上,他眯着眼睛,站在大河边看了很久的月亮。

      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呢?他好像也记不清了。

      好像是有一次家访,到了明瑜家不见人影,他就和同事顺势找到了鱼市。明瑜正好在帮家里出摊,陶思葭正好带着小女儿在他那买鱼。
      “今天的鱼也新鲜得很呢。”
      “嗯,早上刚从河里弄上来的。”说着少年就把鱼递给陶思葭,一抬头就看见了自己的老师,“闻老师,您怎么来了?”

      那时候朵朵还很怕生,缩在妈妈身后不肯出来,陶思葭也回过身来,笑着说:“这是你老师吗?话说你也读高二了,要跟着老师好好学习啊。我们就先走了,朵朵,跟老师们还有哥哥说再见呀。”
      “老师再见,哥哥再见。”

      他温和地笑了笑。
      那大概就是最初最初的源头了吧,没有什么所谓的一见钟情,没有什么特殊的光环加成,咕嘟咕嘟如鱼市随处可见的缸中水泡,是生命里无数个平凡的瞬间之一。

      后来呢,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她的小朋友就慢慢地进入他的视野,进入他的生活。那些吉光片羽的瞬间,像是灿烂的花,一朵两朵三朵……慢慢填补上他心上的缺口。
      可是这终究不是从自己心底里生出的根枝。
      终有一日花会枯萎,送花人随时会离开,他想挽留竟是无法。原来人与人之间建立联系是这样简单,而撤销关系也是这样容易。
      他又叹气。

      周四。
      公开课《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诗歌的象征,在于整体的意境。拿这首《蒹葭》来说,伊人可以是一种理想,而这种理想的实现,必然是基于现实的道阻且长。你没有一个追求,没有经历过屡战屡败求而不得,那么看蒹葭是蒹葭,看白露是白露。而当你有了什么想去爱的时候,想要去追求的时候,并付诸行动,溯洄从之,溯游从之——你再去看蒹葭看白露,一定会觉得,无论那个理想是在水一方还是宛在水中央,无论是梦境还是黎明,被照亮的那一瞬间,这是世间最幸福的时刻,一瞬高于一生。”

      他放下书本,认真地对着台下的同学们说道:“真正的蒹葭,从来都是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等待着你的所思、所念。”

      “那么老师,你的心里有这样一束蒹葭吗?”
      他站在讲台前,有一瞬间的失神。只有一瞬间,但那一幕确实清清楚楚地闪过自己的大脑。
      那是,一个叫“思葭”的人的笑脸。
      他颔首:“那是自然。”

      那晚,阁楼上,月光斜斜地照在闻彬身上。

      “哟,一个人搁这儿喝闷酒呢。”成光走过来,顺了他脚边一瓶还没开过的易拉罐。“公开课那么成功,放着庆功宴不去,有心事吧你。”

      闻彬知道是他,连头都没抬。
      “行呗,我就勉为其难来陪陪你。”他“啪”地一声拉开易拉罐,灌了一口进嘴里。

      “碰个杯?”

      闻彬面无表情地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罐,把剩下的酒都喝下了。

      自知讨了个没趣,成光直起了身子靠在栏杆上。这个季节的晚风,有着格外温柔的意味,吹过两个人的发梢。

      闻彬闷闷冒了一句:“我其实挺羡慕你的。”
      “啊,我一直都知道。”成光捏着罐子,抱起双臂,咧着嘴大言不惭地说着。
      他低下头,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欠揍。”

      随后,闻彬突然说:“我骗了我妈。”

      “嗯?”

      “其实我爸是因为喝得烂醉,没站稳掉下去摔死的,不是因为救我。我就站在他跟前,眼睁睁地看见他摔下去。
      可是我妈多好的一个人啊,我不想让她伤心,让她再对我爸失望了……”

      “所以你告诉大家,你是因为贪玩才跑到岑山坡,叔叔为了救你才掉下去的?”

      他不回成光的话,只是认真地把玩着手里的啤酒罐,仿佛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件东西那样细细打量着。

      他说得那么真,说得所有人都相信了。在无数个黑夜里,他习惯性地听妈妈在睡梦中骂自己,也习惯性地自己怨恨着自己。
      清醒克制又有什么用。
      他低低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给谁听的,或许是他自己,或许是这无常的命途。
      什么都留不住。

      戒不掉酒的父亲也有很温柔的时候,母亲笑起来很好看,那时候他还是闻家唯一的小儿子。后来,即使父亲不在了,母亲时常变得歇斯底里,他也总想着,总归还有她陪着,可是没几年母亲也因为伤心过度去世了。接着为了避免自己再胡思乱想发了疯般地学习,考上了免费师范生,可是毕业后他想回家乡执教,初恋也因为和自己的不同的想法而分道扬镳了。
      一塌糊涂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就这么折腾着到了现在。

      “我什么都留不住,过去是,现在也是。每当我感觉现在的日子稍微好过了那么一点点,就又好像有什么出现来折腾我,阻止我幸福。”

      成光静静地看着他。

      记得小时候,爸爸妈妈有一天领着闻彬回来,让他叫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子“哥哥”。
      他不住成光家,但是两家住得近,他母亲去世之后经常来成光家里吃饭。成光有时候觉得,爸爸妈妈对成光好得有些过分了。不过,像这样听话懂事,读书又好的孩子,加上这样的身世,谁不会心疼呢?

      这么多年过去,他没有长歪,但是养成了一个内冷外热的性子,一面清清楚楚地懂自己,一面却又要了命般地温柔浪漫。

      岁月偏要惹他许多心碎。

      成光有时候会庆幸自己有时候在感情上如此愚钝。过于敏感的人,不是不愿意开心,而是他们比被人要更轻易察觉很多温柔之下,即将腐败的现实。

      “算了,说点儿高兴的吧,你那个小女朋友最近怎么样了?”闻彬把面前的空罐子都列成一排,漫不经心地问道。
      “大哥,都说了不是女朋友了。”

      “那行,你说不是就不是。”

      “还在住院呢,去见过几次,精神状态稍微好了那么一点儿吧。”成光也喝完了最后一口酒,“除了药物治疗亲友陪伴,心病若是她自己解不开,也没办法。就,慢慢等着吧。”

      “啊,是啊,得慢慢等,等自己解开。很多时候,很多情况下除了等待我们也做不了什么。”说着,成光挨个儿敲了敲面前的罐子。

      他顺着闻彬面前的瓶瓶罐罐看过去:“一二三四……喂,大哥,你这喝了多少啊,还能站起来不?”

      闻彬摆摆手,自顾站起身,然而下一秒一个踉跄差点栽过去。

      “行,您是哥,我扶你回去,还能怎么办呢。”成光怨怨地扛起他的胳膊。

      “我说,你是不是到了高中就没长个子了啊?”闻彬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闻彬,我现在合理怀疑你借着酒劲攻击我,信不信我现在把你从楼梯上扔下去。”
      “你扔得动吗,啊?”
      “不是,你这还杠起来了?”

      听见声响,在厨房煮着醒酒汤的明瑜探出头来,看着宛如小学生斗嘴一样的兄弟俩,又默默地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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