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抬头看看今晚的月亮》枝露白

29、Chapter29

　　最近的天气都很好，每天都是灿烂的大晴天。之前一直都是万紫来幼儿园接送朵朵的，陶思葭有时候忙得团团转的时候，就突然想到，如果这姑娘在这里还能给自己搭把手，但是转念一想，她也不过只当了一个季度的邻居，人家也没什么义务帮自己带孩子。
　　如今的生活不过是回归于往日平静的生活罢了。

　　想起来不由得伤感，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说是不用担心，她记得之前万紫整宿整宿得不睡觉，第二天还跟没事人一样。
　　她不是不想去探望问候一下，只怕是万紫要强作欢笑反而伤神，不如作罢。

　　她拉着朵朵的手，走在阳光散漫的大街上。
　　小朋友抬头问她：“妈妈，你现在想什么？”
　　陶思葭这才发觉自己恍了神，跟着朵朵往街道右侧挪了挪，说：“妈妈在想啊，你和万紫阿姨也在这条路上走过很多次吧？”
　　“嗯。幼儿园放假以后，我们也经常出门一起散步的！”小女孩儿拉着妈妈的手，又往身边看了一路跟上来的小狗，“虽然万紫阿姨走了，但是小白还陪在我们身边呢，我们一起等她回来。”

　　“好啊，去吧。”
　　陶思葭站在幼儿园门口跟孩子送别，朵朵乖巧地妈妈说了再见，又蹲下身子摸了摸小狗，说：“小白，我要到幼儿园上学啦，你放学的时候要和妈妈来接我哦。”
　　小白抬头舔了舔她的手背，摇了摇尾巴。

　　“哎，朵朵妈妈是吧？”园里走出来一名中年女性，叫住了陶思葭。
　　陶思葭认识她。她是朵朵的老师，同时也是幼儿园的园长。

　　“赵园长，您好！”
　　“你好你好。”

　　小狗刚要跟陶思葭一起回去，见她被别人叫住，一时半会儿还走不开的样子，它先是在地上坐着等了一会儿，见陶思葭对自己挥了挥手，便起身和往常一样，自行回家去了。

　　身着米色外套的赵园长和朵朵妈妈站在门口，寒暄了几声，她便问道：“朵朵妈，你家朵朵6月份就要从我们大班毕业了，可想好了小学在哪儿读？”
　　“啊……说实话我还没有想好呢。”

　　“那可不行啊，读小学这个事情还是挺重要的。我的建议就是尽量让孩子读一个平稳的小学，尽量不要中途给孩子随便换学校，换了新的生长环境其实对这样的小孩子来说，是不太好适应的。”
　　“是啊。”
　　“我见你也是外地人，一个人带着小朋友在这边生活，也真的不太容易。总之，在芝南要待多久啊，以后有没有去别的地方的可能啊，也得大体上有个规划才行啊。”

　　陶思葭点点头，说：“您说得是，是我疏忽了这一点，这段时间我也会好好考虑的，多谢园长提醒。”
　　“也不用谢谢我，这孩子长得好又聪明懂事，我们都喜欢得很，千万不能耽误她了啊。”

　　从幼儿园走出来，回想着赵园长的话，陶思葭有些迷茫地站在路边。

　　一开始，她来芝南是一个很朴素但是却很美的意外，是和朵朵一起做的决定。在这里住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虽然会时不时地遇到一些困扰，但是总比之前的生活好了很多。

　　在这里，也算是获得了一种新生吧。
　　新的环境，新的工作，新的人际关系，虽然薪水不多，但总归还是可以支持自己和孩子在这里平稳过日子的。

　　但这里终究是一方陌生的土地，距离自己生长的土地要远上四百余公里，尽管仔细认真地学习着，还是不大能听得懂老一辈人口中的方言，尽管按照别人说的方法做了很多的传统菜，如果没有成光在一旁指导，那始终还是感觉缺了点什么。

　　她自己是这样，或许，朵朵在这一帮土生土长的芝南孩子当中，也会遇到很多的困难吧。

　　陶思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但是她已经不可能回去了。天地之大，能被称为可“回”的地方，却不存在——从她办完离婚手续带着孩子坐上火车的那一刻开始，就再也不会存在了。

　　“思葭？”
　　闻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陶思葭回头，看见闻彬一身闲散的卫衣牛仔裤，如常温和地对她笑着。

　　“闻老师今天没有去上班吗？”

　　“是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了一下后脑勺，把翘起来的几缕头发压了压，“高三这个月月考刚结束，这周其他年级又要组织公开研讨教学课，今天刚好没课，给自己抽个空吧，不然简直忙得都让人吃不消。话说，你今天也不用去店里吗？”

　　“嗯，今天休息，我刚刚送朵朵去幼儿园才回来。”
　　“嗯，那也挺好。”

　　忽然两人之间出现了一段微妙的沉默。
　　似乎他们都有话想接着说下去，可又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开口。

　　“你……”
　　“闻……”
　　“啊？你说。”
　　陶思葭犹豫着说：“闻老师，你现在有空吗？有一些事情我想问你一下。”

　　闻彬的神色在低下头的瞬间几不可见地变了变，待重新抬起头来时，恢复如常平静的面色，说：“行啊，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

　　他俩就沿着大街一直往前走着，边走边聊。

　　“今天我送朵朵去幼儿园的时候，赵老师提醒我说该考虑朵朵小学入学的事情了。”
　　“嗯。”

　　“说实话，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了个大概，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跟朵朵她爸离婚，带着朵朵来芝南，说是脱离苦海可以，但是，说是逃避其实也可以。
　　我当时一心想着只要能带着她走就好，不管是什么地方都好。眼下在这里待了快两年了，发现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真的很难，特别是在面临某些抉择的时候。”

　　闻彬静静听她说话。

　　因为是工作日，大街上几乎没有什么闲散客，更不用说是此刻的永安河畔了。

　　陶思葭在他身边，也不说话了，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轻轻叹了一口气。
　　闻彬侧过脸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这样明媚的、春夏之交的阳光下认真地看着她。

　　陶思葭在人群中并不是抓眼的长相，但脸圆和眼睛大的优势倒是占上了，加上天然显白，确实让人不太能看得出来她已经是个七岁孩子的母亲。她没有戴耳环项链之类的首饰，乌黑的头发堪堪齐肩，用一根浅黄色的发带束着，垂在脑后。身着的也是同色系的连衣裙，脚上就是很普通的平底鞋。

　　她把稍稍垂下来的刘海耳后拨了拨，接着说：“你是芝南人，是比我更清楚这里的教学环境的。在芝小上学，教育资源应该是跟得上的吧？”

　　是的，她已经不是年轻的小姑娘了，生活里充满着对下一代教育而操心的琐碎事，举手投足是可见的成熟。但是她的一颦一笑里，终究是没有全然丧失对生活的希望，就好像是无论抽中了什么牌，一旦选择了开局，就须得贯彻到底。

　　她身上是有绝不后悔的快意气息。
　　这种由内而外溢出的不言而喻的美丽，与她的阅历有关，与她的心态有关。

　　“我，成光，包括万紫都是在芝南小学读的。其实小学把课本上的知识理解了也就可以了，小镇教学的优势就在于教学轻松，学生压力没有那么大。当然了，如果说要和那种综合实力很强的国际学校来比较，那就完全没有竞争力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

　　“是啊，在面对这些事情上，做父母的顾虑总是很多，不过，你也不算是我见过的家长里很焦虑的那一类。”

　　大河两岸，去年冬天的枯枝败草已经被新生的绿意完全覆盖住了，仿佛那么一个寒冷的季节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这个小镇子里充满了盎然的生机，伴随着东南风四处游走。

　　“就本地区来说，也有一些家长选择把孩子送去市区读小学的。”陶思葭往前走快了些，不知不觉中超出了闻彬几步。“我也想过这个事情。”

　　“你是怎样想的呢？”

　　“那我就不得不辞掉现在的工作，也没有办法在芝南住下去了，我身上的积蓄不多，如果拼尽全力去了市区，大概率也会过得很磕巴。”她不免有些忧伤地说着，“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孩子她爸已经知道了我芝南生活，我也很担心哪天再出什么事情。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孩子……”

　　闻彬停下了脚步。
　　他也想说点儿什么，但是这的的确确是陶思葭的人生，他无权干预。更何况，她眼下大概不是真的想和自己寻求什么意见，可能就是苦恼中的一些倾诉吧。

　　“那你一开始是因为什么，而选择了芝南呢？”

　　陶思葭闻声回过头来，看着他。

　　他们身后就是芝南的最南处。
　　一片翠色的小山坡上，矗立着一栋高高的红白蓝三色相间的楼塔，塔顶上无色彩旗随风飘摇，鸽群盘其上，经久不息。远处，是一列即将进站的火车，鸣笛声似乎贯穿了整座小镇。

　　这也是陶思葭第一次，如此之近地、清清楚楚地，看清了自己来时的那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