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抬头看看今晚的月亮》枝露白

28、Chapter28

　　万紫：

　　除了读书的时候写过的信件习作，我第一次给人写信，是写给你。

　　你的情况，我也通过谌哥和盛小姐了解了一些。我不知道我能以什么样的方式，在尽量不打扰你的情况下多陪一陪你。
　　我想，大概纸质信件是此时最好的交流方式了吧。

　　我不是作家，没有那么多的文笔技巧。对我这样的一个理科生而言，写到纸上的全是心中所想，口中欲说的。

　　今早走在路上，芝南路边的香樟树被东南风吹送阵阵清香，抬头是满目葱郁，我这才发现眼下已经进入暮春了。是啊，在这段时间里，善和饭店已经重新装修完毕，你屋子相关的整理也进入了尾声，这些支离破碎的事物都是需要花时间去修复的。
　　不知道上沅街头的梧桐有没有告诉你，时间又更迭了一个季节。

　　大家都很想念你。
　　思葭姐，朵朵，彬哥，明瑜，还有我。

　　思葭姐还是一如既往在店里工作，兰姨很喜欢她，现在大部分工作都交给她了，所以她也变得忙碌起来。
　　彬哥嘛，他在学校里有一些行政工作，同时要教高二班的语文课，还要带高三的班主任，临近高考，每天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而明瑜已经进入高考倒计时100天的冲刺阶段了，每天和闻彬回来得都很晚，据说成绩还不错，好好保持应该会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
　　朵朵刚过七岁的生日，很快她就会是小学生了。最近我总感觉这孩子长高了一些，大概每天和小白出门跑步锻炼身体有关。

　　和大家相较来说，我倒像是个散漫闲人了。
　　这学期学院里没有开设相关的课程，就不用像之前那样频繁地来回往返两地了。而测站里来的那一批新人差不多都进入正轨，很多工作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因此有了不少闲暇时间，才得以将装修这些事情好好处理了。

　　一阵忙来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闲下来了，到觉得每天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有时候随便在芝南大街上走一走，想到了你我小时候上学的情形，或许我们真的曾经擦肩过很多次，但都没有停下来，这样想着，好像，时光真的能够慢下来。

　　这种时空交错的感觉，在遇到很多熟人的时候会更加强烈，尤其是陪伴过我们长大的人们，比如说周阿婆啊，比如说兰姨，那天兰姨还问我，说你是不是回去上学了，什么时候毕业。

　　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其实也是在进行一个人格重建的过程吧？成长的过程中，我们会学习很多，书本上、实验里，都会教给我们很多知识，但是事实上这些在面对生命的无常时，才会发现关于情感，关于生活，我们每个人不过是凭着大脑的惯性和下意识的孤勇而迎上去的。

　　所以啊，没关系的。
　　没有人，愿意毫无尊严地面对别人，无论亲疏远近。可是，真的没关系的啊。

　　抑郁症不是可怕的事情，无法正视抑郁这件事才是。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生命的至暗时刻，没有办法对那些坎坷命途和流言蜚语做到视而不见。但是你，你此刻还有很多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这个世界上，依照血缘亲疏来说确实你失去了很多，但在你活着的这二十来年里，还有你的亲朋师友，这些活着的人们，完好保存和你的记忆的人们，都是你鲜活存在的证据。

　　以及，你创作的故事和人物。存封好的线条，渴望被重新组装；存稿中的文字，渴望重见天日的那一天；还没说完的故事，渴望一个完满的结局。

　　是的，作为你的读者之一，我和很多读友一样，希望你重新拿回画笔。曾经的我，一路看过来你的漫画，伴随着从梦境到实景的天堑变通途，现在想起来无以为报。

　　过去你对我一无所知，而你对我来说却是无处不在。可此刻，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证实我所袒露的真心。

　　我之所以认为写信是最好的方式，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你于我的陪伴，也相当于是一种鸿雁传书。
　　最起初我有意隐瞒，装作重新相识，是不想打扰你。但是当通途的筑梦师生病时，我决不能袖手旁观。
　　原谅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犹豫，不敢确认你的病情，害怕触碰到你不肯说出口的病因。是我太过于笨拙，却还不想错过每一轮阴晴圆缺的月亮。如今我实话实说，谢谢你曾经填补过我内心的缺口，如今不管是作为童年有缘见面的玩伴也好，还是凭着漫画师和读者之关系也好，还是作为互相熟识的廖万紫和笪成光，我只是想陪你一起渡过这个难关。

　　不要再一个人试图抗下所有的痛，好吗？

　　只有黑洞才能独消除下所有的黑暗与悲伤，但是与此同时它同样可以吞噬光明和快乐。
　　我相信，你返回芝南并不是为了找到一个黑暗的洞穴去独自舔舐伤口，毕竟，你建立了新的联系——和我们，不是吗？原谅我没能早些发现你对外界发出的这些讯号，希望为时不晚。

　　虽然你和我们的联系只发生在一个冬天，但是当一粒种子决定发芽，那么土壤、空气、阳光还有雨水都会倾囊相助。相信我们，与你早已有着不可分割联系的我们，一直在想念着你，等待着你。

　　不必回信。
　　你阅读的此刻，就是心意相通的瞬间。
　　——笪成光

　　“所以，这是笪先生要我转交给万紫的情书吗？”盛悦然接过信封，对着面前的谌恺说道。
　　“我想，用‘不是情书的情书’来形容会更恰当一些吧。”谌老板想起来，成光把东西交给自己的时候说过的话，“那天他给我的时候，我调侃过他来着，但是他说不是，是小朋友给她写的贺卡还有一些他们的照片，但是分明是两个信封，他一定是写了什么。”

　　盛悦然把信收进包里，连同另一个纸袋：“不过，这个年代已经没有什么人写情书了，即使是简单的手写信，也很会令人心动啊。”
　　“好啦，一定会带到的。”说着，悦然放下手中的杯子，“我好不容易来芝山一趟，你不带我在附近逛逛？”

　　“你跟着万紫应该也没少在这边玩过吧？”吧台边传来男人的疑惑声。
　　“没有啦，我就来过来过两次而已。这次休了年假，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恰好你又脱不开身去上沅，我就来了。”
　　“行，那就出去走走吧，这个点反正也没什么人，他们几个看店就行。”

　　边走边聊，盛悦然就开始和谌老板吐槽公司的事情，现在整个环境越来越不如从前，不加班倒变得不是寻常事情了，好不容易陪着几个新人把流程衔接上，紧接着又是辞职，还得再交接各种事务，之前万紫推掉的那个游戏现在果然很难推动下去了，整个动画组被骂得狗血喷头。
　　她无奈地摊手：“要不是他们目前的工资还够我在上沅生活，我也辞职算了。”

　　“你不考虑回老家吗？”
　　“回哪儿啊，我老家农村的，我又不会种田，再说了我家也没田地给我种了。”她想想又觉得难受，随口问谌恺,“你之前和万紫一样吧，都在我们公司待过，后来怎么想的回了小镇呢？”

　　“嗯，我家也就在芝山这一带。小镇子呢，挣钱够花还有结余，压力不算大，但是呢熟人多，口舌是非也多，还有就是教育医疗都比不上大城市啊。看你怎么选择吧？总之就是有利也有弊。”
　　“说白了，就是家乡在大城市最好呗。”小姑娘叹了口气，“我觉得我迟早有在上沅待不下去的那一天，除非在那边能找一个男朋友，还得有户口有房——不过这也是概率为0.00000001的事件了。”
　　谌恺轻轻笑了一声，说：“哦对了，小城镇的弊端还有就是，很难找对象，因为高学历高素质的年轻人都往大城市奔去了，留下来的优秀人才真的不多。”

　　盛悦然突然停住脚步，盯着谌恺问道：“我能冒昧问一下你吗？”
　　“嗯？”
　　“你是不是喜欢万紫？”
　　“没有啊。”他答得很坦然。

　　盛悦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脑子里飞快地思考起来。
　　如果他喜欢万紫，那他就大概不会这么上心对待成光转交过来的东西了吧？但是非亲非故的高了很多届的学长，对万紫这么热心，也说不通啊？但是他说得这么坦然，也不像掩饰的呀？

　　“我小时候爸妈在外面忙，我在我表叔家住，他也是个单身汉，经常在外面打零工，回来拿钱喝酒抽烟赌博，很少能顾及到我。万紫她外婆以前是我小学的班主任，看不下去就经常喊我去她家吃饭，上了中学她还和认识的老师打招呼照顾我……可惜她很早就去世了。”谌恺说着说着停了下来，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

　　小镇里最抚慰人心的，那就是直触人心的善意和温暖。
　　这也或许是，为什么千帆百舸争流向前跑的时候，还有很多的年轻人选择扎根自己朴素的家乡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