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李世民陛下之明月贤妃》玄时蘩

7、问女

　　那日，我又在后宫中几处走动，但不多刻意，有的拜访，有的偶遇，也与不少嫔妃碰了照面。上至韦贵妃之妹韦昭容，下至几位住在隔壁寻常见面的宝林、采女。大家若能言之相和，便一处谈天做伴，若话不投机，便各自散去。一切相安无事。
　　不知不觉间，这熟悉的一幕幕，却悄然把我的回忆带到两年前。我就是再不提起，也会感到莫名疑惑。当年一同入宫，为何独我被贬至昭陵？难道我不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吗？如若是宫中之人有意为之，我更应当知道缘由，只为避开不再受累。若真是命运使然，我也当更谢天恩，让我重回陛下身边。
　　入夜。我在铜镜之前坐下，望着镜中的自己。白日见过的笑脸又一个个浮现在眼前。
　　究竟会是谁，当年就对我忌惮至此呢？若只是后宫里的事倒还罢了，连陛下也让我不要再去追问，宁可说是他自己委屈了我。这便更奇怪了，究竟是谁，值得陛下如此保护。
　　我想入非非，想到面色凝重，屋里更是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丹云开始还侍立一旁，但我回神之时却不知她去了哪里。才人只能留一个贴身宫人，她若不在，屋中便只剩我一人。
　　我本来喜静，她又事务繁琐，本也无妨。但这一刹那，我却有些害怕周身凭空袭来的这种寂寞。
　　我想到燕妃与我谈论诗词时傲然的神色，阴妃千叮万嘱我要多多留心，贵妃那严肃却也正直的眼神，还有直接把我拒之门外的杨妃，以及年轻嫔妃背后的窃窃私语……我暗自叹息，大概，也许只有我还不知道罢了。
　　丹云恰好在此时进来，为我倒了些水。她明明窥见我的疑惑，却并未言语，而是低头退至一旁。倒却让我无从发问。
　　我轻轻摇了摇头，一下子觉得时间有些难熬，便到架子上取了本书来，倚在桌前翻看起来。
　　一日未见陛下了。我看到书里的字眼仿佛都跳脱成他的影子。倒也好，让这份细细的思念，就这样切近地伴我。
　　我才发现这间屋子的位置是那样巧妙。我在偶然间抬头，就依稀能够望见甘露殿逐渐掌灯，又渐渐熄灭了烛火。
　　第二日又是我当值的日子，入殿之前，却听见几个宫人内侍在廊下窃窃私语，说上次突厥人行刺陛下之事与太子和齐王李佑等皇子有关。我心头吃了一惊，怪不得陛下那日说得轻描淡写。行刺圣躬这种事，竟然没有下令彻查，便料想不那么简单了。
　　我刚收拾好案几之上的一应器物，便听到一个女子同陛下亲切的说话声从殿后传来。
　　“父皇，儿臣此番进宫，是受了公公的嘱托。还请父皇收回分封功臣为刺史，世袭罔替的旨意。”
　　“丽质，你难道不想自己的儿孙，有爵位庇佑，时代享受荣华吗？连朕也不知，这原本是好意，为何群臣却一应竭力反对呢？”
　　“父皇，儿臣知道父皇是为了犒赏功臣，但此举首先是为了天下大治。可无论是周是汉，分封世袭哪里能得长治久安呢。一代两代的，还能感念天子恩德。可几世传承之后，子孙难免不思进取，荒淫无度。若再有些个野心勃勃的，又如何使得。”
　　“有朕在，他们岂敢。”
　　“有父皇在，他们自然不敢。但父皇谋划的是千秋万代的事，怎能保证后世君王都如父皇一样英武，臣子都如公公一般贤良呢。”
　　“再说，儿臣亦不愿远离父皇膝下，若是夫君去了赵州承袭刺史之职，儿臣岂不是数年都不得与父皇相见。父皇就不想念儿臣么。”
　　原来此人正是长乐公主，文德皇后所出之长女，已嫁于长孙无忌的大公子长孙冲为妻。听这话，是替长孙无忌前来说项。这一番话，入情入理。末了，她倚在陛下肩头，权作温情和感念。
　　陛下亦是十分亲切，“丽质。你长大了。之前总是马周等人上书反对，但他们毕竟不在分封之列，尤有偏私。如今无忌为首，玄龄、侯君集等几位国公都意在推辞。朕也就不坚持了。你回去说与无忌便是，让他们着中书省再拟个折子呈上来。”
　　“是。儿臣谢过父皇。”丽质娇柔地一笑，又挽着陛下向殿中走来。
　　“父皇，儿臣还听说一事，上次父皇遇刺的事……”
　　“朕就知道你要过问。丽质，你这两个哥哥啊，真是不让朕省心。”
　　“事关父皇的安危，儿臣实在不敢相信此事，大哥绝对不会……”
　　“你先不要对外声张了，也不要枉作结论。只要记得，父皇无事，而且，父皇还没老呢。”陛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长乐公主也叹了口气，“儿臣明白。父皇，儿臣已出嫁多年，不能时时在父皇膝下，但实在是日日牵挂父皇的。虽说……不该儿臣多言，但儿臣知道，自母后去了，父皇身边总是没有可心的人。宫中这么多人，竟也无一能入父皇的眼么？”
　　陛下听了，笑了一笑，“傻孩子，你嫁为人妇好些年了，你应该懂得，还这么问。父皇知道你的心意。前些日子，承乾去昭陵把徐才人召了回来，这不，才刚刚在朕身边。朕看她还好。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你也替朕看看。”
　　“父皇，一个声动天下的才女，怕性子高傲得很。若不是有了昭陵的一番磨砺，哪能踏踏实实地服侍父皇呢。”
　　我听了这话，觉得有些难解。还不等我多思量，公主便陪着陛下从后殿走了出来，我连忙向陛下行礼。“臣妾拜见陛下。”
　　陛下让我起身，转而向着公主，把我指给她，“这就是徐才人了。”又进而为我引见，“这是朕的长乐公主，你们是第一次见吧。”
　　我连忙屈膝，微微笑着，“徐惠见过公主殿下。”
　　她亦向我微微欠身，含笑。算是还礼。
　　我知道她在不住地打量我，我并未与她直视，而是谦卑地略略低头，又始终面带微笑，不失礼数。
　　“陛下与公主稍坐，臣妾去奉茶来。”我轻轻退下，陛下端坐在一旁，一直面露微笑。
　　“怎么样，丽质，你现在可以放心了么。”
　　公主虽已出降，却仍然伏于陛下肩头，撒娇地呢喃，“要日子久了才能看出来。”
　　陛下一刮她的鼻子，“你呀，别这么说。可怜她小小年纪，就在宫中服侍，日日谨小慎微。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懂得什么？还不只是在父皇母后身边无忧无虑的。”
　　陛下这一嗔怪，公主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父皇……儿臣是惦记你嘛。”
　　“好了，朕都明白。”陛下抚着她，那满满的疼爱实在让人羡慕。这宫中一众女子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讨他一点点欢爱，都不易得，公主们却能如此幸福地被他娇宠。
　　我为陛下和公主献上茶来。公主马上端着抿了一口，倒是一下子笑了，“不错！徐才人果然是蕙质兰心，这浓淡和温度，真是丝毫不差。”
　　“公主喜欢就好。”我轻声应答。
　　“父皇，我来了好一会儿，去看看两个妹妹。就先告退了。”
　　“去吧。兕子前些日子咳嗽着，吵着要见你呢。”
　　长乐公主正要起身退去，却突然来到我身边，“徐才人可愿送我一程？”
　　“去吧。”我抬头望了一眼陛下，他亦点头示意。我便跟随公主一同向后殿走去。她一路都在我前面。虽然是她邀我同来的，但却一路无话。直到快到兕子那里，才回头向我开口：
　　“徐才人，你如今在父皇身边，可要好好侍奉父皇啊。”
　　“是。徐惠有幸服侍陛下，不敢不尽心。”我小心地回答道。
　　“这就是了。父皇看重你，你更要惜福，勿要存些不该存的心思。”
　　“徐惠谨记公主教诲。”我有些不喜她这般高高在上的凌厉，但也只得恭敬地答允。
　　“如今天气渐热，父皇最怕暑气，但也不能贪凉，一应饮食起居就多劳你费心了。”
　　“公主与陛下父女情深，又如此心细，真是难得。徐惠定会用心服侍，不让公主担心。”
　　我的话无可挑剔，她也只得点了点头，“你先去吧。别叫父皇等着。”
　　我欠身告退，却心中不悦。公主固然身份贵重，但同为女子，何必如此居高临下。但想想倒也能明白，在长乐公主心中，后宫嫔妃无一能及文德皇后。而如我这般的才人，比起寻常宫婢也好不到哪去，无非都是用来伺候他们的父皇，为皇上解闷而已。
　　我当然不能让这小小的怨色挂在脸上，在廊下整理了整理笑容，才又复进殿来。陛下似乎在等我，招手让我到他的近前。
　　“陛下”，我轻声唤他。
　　“丽质又叮嘱你了吧。她这个性子，都让朕自幼宠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没，公主是陛下的爱女，自然心中关心陛下。公主叮嘱臣妾用心服侍，是理所应当的。”
　　“她呀，觉得谁都没法儿和她母后比。也谁都信不过。这甘露殿里的人，谁没碰过她的钉子。朕还能不知道？”
　　我轻轻一笑，“臣妾懂得。其实臣妾初来乍到，服侍陛下也难免不周，若公主常来提点，倒是好事。”
　　“难为你能这么想。”陛下点了点头，想来对我如此温顺而得体感到满意。
　　“听说你昨日去见了后宫众人？”陛下手中拿起一卷书册，展开浏览起来，又一面与我闲话。
　　“是。臣妾拜见几位娘娘，理所应当。臣妾都回宫这么久了，到现在才去，心中很是不安呢。”
　　“倒也不必。”陛下露出赞许的神色，“不过，你能与后宫和睦相处，自然是好事。不在朕这里的时候，也有个能说话解闷的去处。”
　　“是，几位娘娘都很谦和，对臣妾也都很好。尤其是……”我突然咽了回去，觉得似乎不太适宜。
　　“什么……”陛下对我咽下去的话倒十分感兴趣，下意识地问起我。
　　“没，没什么……”
　　“无妨，你在殿中当值，又不是木头，日后总少不得与朕闲谈的。”他倒主动缓和着氛围，让我放松起来。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尤其是，臣妾看到几位娘娘，能从少时一路陪伴陛下到如今，心里感念，也是十分羡慕的。”
　　陛下看着我，温和地笑起来，“朕懂得。惠儿，你也会一直陪着朕。”
　　“是……”这似乎是我病愈之后，他第一次在甘露殿中唤我的名字，我觉得自己脸颊又一次绯红了起来。此刻我与他隔着几案，但两人之间的空气却似乎持续升温。
　　他仿佛洞悉一切地看我，轻轻撇嘴，又把目光扎实地落在书卷之上。我料他又要开始动笔，便动手开始为他研磨。
　　我低头，很快便见到他伸过来的笔尖，我又轻轻停下，免得碰撞。那峰毫之中蕴藏着天下的决断，而他便是这般胸有成竹。
　　我静静地侍奉于一旁，却不知不觉便又过了半日，还没怎么感觉到，他便又要遣我回去休息。
　　我一面起身告退，一面悄悄留下许多的不舍，又抬眼望他。他察觉了我的目光，仍然含着笑意，却只笃定地说道：“去吧，日子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