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7、泄露 ...
-
当这页画纸呈现在阿米克面前时,他顿时哽咽了。
“是她的胎记……你见过她,她信任你……”难过的神情放大了阿米克稚气未脱的那一面,让他看上去更像个没有完全长大的孩子——尽管他本来就是。
阿芙拉愿意给他时间消化,在这个空当里,她将那页纸撕下来烧成灰烬。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能重新开口:“……她还好吗?”
阿芙拉实话实说:“埃德琳失去了左手臂。但为了让她尽可能降低风险地活下来,这是必要的。至于她为什么非这样做不可……或许你会知晓其中原因。”
是她不得不铤而走险亲自砍掉一条手臂的原因,是她被里德尔痛下杀手的原因,也是她对阿芙拉说过的,同里德尔之间存在过的远比其他人“更紧密的联系”。
阿米克颤抖着,隐隐感觉自己的人生在滑向另一个轨道:“是她告诉你的还是……现在你掌握着我的秘密,我需要替你去弄来你想要的情报吗?埃德琳想让我这样做吗?”
阿芙拉审视着面前的男孩,她并没有太多的欲望——关于以埃德琳为威胁而让他替自己卖命。不稳固的联结对她来说是一场铤而走险的豪赌,她可以适当地放慢节奏,但绝不容许失败。
而且,埃德琳的哀求还历历在目,她唯一的愿望是让乔伊斯活下来,或是尽量少受折磨地死去。
“我不能替你抉择,埃德琳也不能。”阿芙拉看得出来,阿米克因一些经历而自然地对马尔福心生感激,但也不能说是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你还没想清楚你想要什么。在你得出确切的答案前,我不会逼你做选择。”
这却让他更加茫然了。不过人的选择总不可能是公允的,而这种偏向的根砥在于人心中的成见。亲朋好友,又往往是促使成见形成的重要因素。
如果只是通过他去确证一些阿芙拉如今已经知晓之事,那么也不算是从他这里走露了风声吧。乔伊斯·阿米克想。这样,他就仍有选择和转圜的余地。
“实际上我所知的应该不比埃德琳更多。”阿米克说道,“我猜她已经把她知道的全告诉您了。”
“你是说印记的事?”阿芙拉回忆那天在商场盥洗室中她得到的信息,“里德尔用某种方法强化了她手臂上的黑魔印记,使得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可以说是诅咒——更为强大了,所以埃德琳在死里逃生后才宁可断臂,这样就可以最大程度地规避风险。”
而阿芙拉推测,这种联结实际上意味着第二重诅咒的发生。一种物品之上可以覆盖很多重魔法,这有一定的困难,但并非不能做到,事实上她早先已经在盖勒特那里领教过——经他改造的时间转换器上就笼罩着许多层魔法。
她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前往纽蒙迦德同他会面时,盖勒特也说过,在1944年,他为转换器施加的第一重魔法终于起效了,就是这次事件致使他们在不同的空间产生了交集与碰撞,这是偶然和必然的缠结。同时这也意味着,在这一重魔法成功起效以后,他还会继续往上附加新的魔法,并设法尽量维持其中的稳定——这同样很难,而且阿芙拉从来没有想过,恐怕就连盖勒特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她自己亲手促成这件事。这与她最近一次回到柏林时维尔塔宁的行动有关,这个行动则是阿芙拉一手策划的。
要破解诅咒的方法或许比他们想得都简单,就如阿芙拉当初那样,摧毁时间转换器就行了。可话说回来,她当初之所以胆敢那样做,是因为她确认过无数次,她手中的那只时间转换器已经坏了,否则她也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但如果不牵扯到时空问题,而只是将眼下的重点聚集在两个人身上,也许事态会变得稍微好一些。虽然代价还是可以说无比惨重。
“她靠断去一只手臂才切断诅咒。”阿米克沮丧地说道。
“这已经是几乎不可能降临的好运。”阿芙拉基于残酷的现实安慰道,“不然,她就只能照着里德尔为她写好的剧本死去。”
这让他迷惑了:“你的意思是,他也想切断这种联系……或者说诅咒?为什么?如果真是这样,一开始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去完成这个魔法?”
阿米克看起来是真的不知情,出于各方面的考虑,阿芙拉没有继续透露有关于此的内容。
不过,既然是关系如此亲密的姐弟,加上对他反应的观察,阿芙拉猜测他应当知晓第二重诅咒的表现形式。
她直接问道:“像埃德琳那样的食死徒,一共有多少?”
没错,她手臂上的黑魔印记会因新的魔法而发生改变,阿芙拉甚至亲眼见过变化后的印记,但当时她并没有足够的情报和知识帮助分析局面。直到见到埃德琳,她才明白过来,自己那时看到了什么。
据埃德琳说,身上有第二重诅咒的人的黑魔印记会发生颜色和纹路的改变,使那条蛇形印记看上去就如同深绿色的河渠,而红色的血液在其中流动。阿芙拉也听说当食死徒收到召唤时,黑魔印记也会变成烈焰般的红色,但想必和埃德琳口中如血液般的红有些区别。
阿芙拉有幸在一个雪夜亲眼见到过这种黑魔印记——那天晚上那名倒霉的食死徒喝下凤凰涅槃,在她面前活活烧死了。在他死前的挣扎中,阿芙拉瞥到过他的黑魔印记,当时由于天太黑而无法完全看清,但凭她的第一反应,阿芙拉会认为那种宛如“流动”的状态是由于印记颜色更改而造成的错觉,而产生错觉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某种具有反光性的物质反射到了人眼中。
阿米克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这一点:“我没数过,事实上我亲眼见过的也不多。但他们的黑魔印记……看上去好像那条蛇是活的。”
他们都知道,那条蛇当然不可能活过来。
与其说“没数过”,不如说里德尔不会让他们知道到底有多少这样的人。因为这件事对于每个食死徒来说都是必须严防死守的秘密,而埃德琳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同她一样的食死徒,只能给出一个大约的数字。
“你都见过哪些人身上有这样的印记?”阿芙拉追问道。
“埃德琳和比尔……比尔就是上一次在庭院里烧死的那个。”
……说到底不就是和她自己掌握的信息一样吗。
看见阿芙拉无言以对的神情,阿米克想起什么似的说道:“穆勒……穆勒手臂上的印记,和埃德琳那个很像。”
短暂的沉默后,阿芙拉心领神会地微笑道:“看来有人是真的不怎么待见他啊。”
麾下人一多总是难免出现多阵营较劲的局面,但很少会有人把这种事摆到明面上来。阿米克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将穆勒推到了风口浪尖,他对艾略特的意见恐怕都没有这么大。
这正合阿芙拉的心意。这些日子以来她想尽办法靠近穆勒,想要借故看到他的黑魔印记,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她还曾经假装不小心用水打湿他的衣袖,但就算如此,穆勒也没有在她面前卷起过袖子。这一度让她颇为苦恼。
“他不是善类。”阿米克低声而快速地说道,“所以你不应当和他有过多纠缠。”
阿芙拉觉得好笑:“在这个地方,你跟我谈一个人是不是善类?”
阿米克怔了怔,拳头握紧又松开:“就算是在食死徒里他也不是善类,你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我一直以为,他不敢把主意打到不该打的人身上……但他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我是说,他还是活着,且活得太好了。或许是主人觉得他还有用处。”
如果说像马尔福这样的人尚且有合作的价值,那么对于穆勒这种人来说,他在里德尔那里的“用处”无非就是还不到死的时候。
艾略特有自己的一技之长,穆勒则连这点优势也没有。平平无奇而乐意替里德尔卖命的信徒,随手一抓绝对称得上是数量可观的,甚至在其中换任何一个人来都能表现得比穆勒更忠诚。
那么里德尔为什么还没有“换一个人来”呢?
有没有可能正如阿芙拉认为他们之间有着坚不可摧的魔法正在运作一样,穆勒同里德尔之间也有呢?
那就只能是像阿米克说的一样,穆勒身上有着第二重诅咒。这是完全合理的。
至于此事究竟属不属实,她会自己再找机会亲自验证。她还是有时间的。阿芙拉安慰着自己,尽管她已经很着急了,但绝对不能让这种焦急的心情影响她的计划。
这些年来阿芙拉清楚地意识到,她的心性成熟度和里德尔比起来还差太多,和这样的人拉扯,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沉得住气,耐住性子。她一直以来都在学习这一点,并不断地实践。或许是该自嘲地感叹一句名师出高徒——成果比她预期的已经好太多。
阿芙拉结束和阿米克的对话,一面思索一面踱回小药剂室。
才推门进去,一股刺鼻的味道就窜过来。
阿芙拉皱着眉走到操作台前,发现是她刚才离开时太心烦意乱,不慎把一部分魔药打翻了,没来得及清理的沾血敷料和废弃魔药一同浸泡在液体中,混合出诡异的颜色和气味。
她赶紧推开窗户通风,同时将桌上的垃圾清理掉。
液体一直流淌到关着负鼠的笼下,阿芙拉谨慎地观察着它们的状态,在确认过一切无异后才稍稍放下心。其中一只负鼠甚至恢复了一点精神,在刚才她不在这里的时候吃掉了一半饲料。
但愿接下来几天也不要出现问题,毕竟一切从头来过也是很费时费力的。阿芙拉内心祈祷着。
不过其中一只负鼠的活跃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阿芙拉不确定它的好转是由于先前魔药的作用,还是因为刚才误舔了洒在操作台上的液体——凑巧被浸泡的魔药中有些是她没在龙痘治愈配方里用过的。
稳妥起见,她会将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进去。
阿芙拉尝试着配制出几种新的魔药,然后打算去庄园里寻找最后一样草药,也就是自然枯萎的金雀花的根系。那是她前几天在庭院中散步时心血来潮带回来的,原本也没打算用在配方里,只是做暂时的收集用。
由于懒得立即收拾,好几样魔药都没有被及时地归置到瓶子里或药橱中——反正她的操作台一向乱中有序,这一点曾经还在学校时她就被里德尔嫌弃并嘲讽过很多次,总之她也不会改。收纳杂物并保持它们的井井有条简直是一种别样的酷刑,阿芙拉一直这样认为。
外面很冷,尤其是雪后,就连在庄园内值守的食死徒都很少像以往一样坚守在庭院中了,所以一般来说里德尔是严禁她出去的。为了避免过多解释的麻烦,阿芙拉敞开门缝悄悄观察了一下外头的动向,然后找了个机会溜到屋后,开始收集材料。
她会选择尽可能一次性收集尽量多的样本,包括枯萎状况不同和成长环境不同的金雀花,这让她耗费了一段时间。
等阿芙拉再想像出来时那样溜回去时,她却发现自己遇到了难题。
大概是里德尔今晚要在这里开会,他提前命人召集了一部分食死徒过来,现在那些人聚集在大堂中,正抓住里德尔抵达前的空隙谈论着什么。
阿芙拉很不想就这样出现在那些人面前,而且她发现,这是个绝佳的偷听位置。
因此,她在窗边听到动静后就陷入了踌躇,打算寻找其他的时机返回。等这些人离开后,里德尔上了楼,她就可以悄悄潜回自己的药剂室里,然后装作没有离开过。
愿他们相聚的时间不会太长,而且最好能说些有用的东西。
说起来,她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维尔塔宁了。自从上次的行动后,她们便一次面都没有碰过,即便是今天她也没有出现在这里。
但维尔塔宁总是行事诡秘,她也并不算是阿芙拉的手下,以往她们也不会互通行踪,所以阿芙拉除了自我安慰式地告诉自己她只是有其他的安排,也并无更多施展拳脚的余地。
现在,她正集中注意力探听着大堂中的对话。
然而事与愿违,阿芙拉早该料到,当这样一群人精聚头在这里时,是绝不会让任何一句有价值的情报从自己口中流出的,这样便可以避免被其他人抓住把柄。最能消耗时间而且又不会得罪人的话题,无疑只剩下五花八门的八卦了。
像是某位公爵的情妇和私生子又被接回了家中,而公爵夫人也不遑多让,在外交往的情人若是彼此较量起来,恐怕场面会比花圃中争奇斗艳的情景更精彩。
如果说八卦是人的天性,那么显而易见,当有人愿意挺身而出为桃色故事更添一把火时,人人都是乐在其中而鲜少阻拦的。
所以,当话题被牵引到其中某个食死徒身上时,其他人都摆出了看戏的态度,因为他在刚刚被另一个人开玩笑般嘲讽道:“要说真正了解这件事的人,还是阁下无疑,毕竟我们平时甚少与麻瓜那样近距离地接触——我们可不像您一样有着在麻瓜界也足够显贵的身份。听说您上周刚同这位公爵夫人会过面?”
但这位被调侃的对象显然不在乎自己正被什么样的绯闻缠身,他施施然将另外的人当作献祭的对象并毫无愧意:“那你们应该问问阿布,酒会是在他的庄园里举办的,他可是在酒会结束后特地向那位美丽的夫人关照了一番,又差亲信送她回去的呢。”
“噢,说起美丽的夫人……”这次响起的是个女声,她的声音因刻意压低而显得过分沙哑和暧昧,“用不着舍近求远,咱们眼皮子底下不就有一位吗?难道你们就不好奇——”
随着门响,冰冷而熟悉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回荡在大堂中:“谨言慎行或许无法让你那享有缺憾美的脑子更完整,但应该能帮助你尽可能久地延续自己庸碌无趣的人生。”马尔福解下斗篷,抖了抖上面的雪水,同时他视线转向一开始将祸水引到他身上的男人,噙着冷笑问候道,“晚上好,弗洛雷斯先生。愿您今后的每一个夜晚都像今夜一样好。”
——突然被里德尔召唤并同时引发黑魔印记的刺痛可不是什么好事,在场没有一个人在里德尔出现之前是不提心吊胆的,现下的闲聊也是种排解压力的方式。
而马尔福看上去总是比他们游刃有余得多,不管他是装出来的还是当真如他表现得一样镇定,都让其他人对他的看法基本一致:“显然您一向深得主人和夫人的信重。”
——有人将想法说了出来,这句话乍一听上去没有大毛病,但稍微一想任谁都会发觉怪异。尔虞我诈,暗箭难防。有人虎视眈眈地铺好陷阱等着他往上踩,他怎么会真如对方所愿那般自掘坟墓呢。
马尔福很少同谁红脸,他也不接招,只是维持着一如往日的被公认为“狡诈”的淡笑,平静地说:“弗洛雷斯先生,您客气了。我也不介意在里德尔面前替您多美言几句。”
那几个人遂悻悻地闭上嘴,将话题拉到他们认为现下不在场的人身上。
“说起我们这位夫人,你们听说最近的新闻了吗……”先前说话的女人再次开口。
立刻有人会意,装腔作态地惋惜道:“噢,你是说有关她表兄的事?啧,少年英才,真是可惜。”
他们说的是哈兰德?阿芙拉支起耳朵,正准备听个仔细,可是这个话题也很快被马尔福打断了:“我不认为这是合适的闲谈内容,至少它不会让人感到愉悦——万一风声走漏出去,你们觉得自己会不会被追责?我可不想被牵扯进来。”
众人面面相觑,仔细一想,宁可陷入尴尬的沉默也没有人敢轻易开口了。他们都知道阿芙拉平时被限制与外界接触,如果是她需要知道的消息,里德尔自然会亲自告诉她,除此以外任何人走漏一丁点风声都意味着罪责的降临。
况且,谁都不知道面前这个人会在里德尔那里搬弄什么是非。马尔福向来是阴险狡诈的代名词,这是不言而明的事。
大堂里还没有人意识到,他们刚才所有的谈话内容已然泄露进当事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