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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衡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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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拉耳中一瞬轰鸣。时间如同静止,将她也凝固成暮雪中的一座雕塑,了无生息。
她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才重新听见大堂内你来我往的谈话声,而谈话的内容已经换成了其他话题。
此刻,情感压过理智,大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自我欺骗,让阿芙拉下意识认为刚才不过是她听错了。可是几分钟后,随着胸腔中那股强烈的不安和悲恸不受控制地浮动,她显然不能继续欺骗自己,而是联想到一个她从未想过的可能——哈兰德那天在街头的混乱中被狼人重伤,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但她为什么一直没有听到消息?这些日子以来平静无波,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在魔法部和布朗家的关照下休养生息,应当差不多痊愈了……
是里德尔有意封锁消息的吗?如果是这样,倒也能说得通了。
阿芙拉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脖子,她的身体几乎冻僵。视线穿过玻璃花窗的一角,落在大堂中的某处——那里随手放着一份报纸,不知是哪个食死徒带来的。那上面会有哈兰德的新闻吗?
她必须要亲自确证。
身后传来雪中断枝被踩碎的细响,阿芙拉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注意力全放在那份报纸上。
她正准备冲进去问个究竟,手臂突然被人重重地抓住,她回头,看见穆勒惊讶的神情。
“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穆勒惊愕道。
随后,他低头看见她手中用来收集草药的容器,于是明白了一切,却同时将她惊惶不安的神情尽收眼底:“您这是怎么了?如果不舒服……”
阿芙拉打断他:“哈兰德现在怎么样?你是否听说过和他有关的消息?”
穆勒戛然而止,不做声了,似乎在思索如何回答她。阿芙拉看见他的反应,已经明白得七七八八。
她转身向大门跑去,穆勒再一次试图扯住她:“你要做什么?哈兰德已经是这样了,现在你的命才最重要。”
阿芙拉充耳不闻,穆勒的警告声追随着她:“阿芙拉!你知道他就快回来了……”
随着他因害怕被处置而颤抖的尾音轻轻落下,老宅的大门被用力推动,沉重的门扉如同神明降世前启示的队列一般缓缓敞开,明亮的雪光乍然照亮整个大堂,然而出现在光影中的却不是那个如神般难以撼动的人。这让里头的人不约而同怔住。
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阿芙拉闪身过去将那份报纸抽走,而后一面向外跑一面快速翻动着纸页。无需多时,她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魔法部将哈兰德垂危的新闻登在了极其显眼的位置,而且看上去这种做法持续已有一阵子了——他们面向整个巫师社会求助,以期寻找能够救他性命的能人异士。阿芙拉知道,这则新闻每在报纸上占据一天,就意味着哈兰德的生命倒计时又变成了更少的数字。
而她居然一直以来对此毫不知情。
穆勒迎面走来,不设防备,阿芙拉手快地抢过他手中的魔杖,头也不回地向庄园外面跑去。
“夫人!”在众人面前,穆勒压抑着怒气低喝道,“您不能这样,您知道我绝不能帮您逃跑——”
阿芙拉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庄园的草场上,远远地看见一道如夜骐般萧疏而轻矫的黑影降落,随后,那道黑影缓缓地凝成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特意避开了,发动幻影移形落在更远些的位置,几乎是和里德尔擦肩而过。
她看到马尔福追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就好像觉得她疯了。他没有追上她。
阿芙拉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的理智已然难以找回。
死亡是一张巨大的、无法逃脱的网,它包裹着每个人的身体,在人呱呱坠地的一刹那起,便开始了它的收拢。
她明白,没有人能逃过,她也试图接受。
可是哈兰德……他不该。他还太年轻了。对于一个巫师来说,此时人生原应才刚开始。
“你去能帮上什么?”马尔福刻意提高的音量被逐渐肆虐的风雪递送到她耳边,就好像他话中有话。
天色已经越来越黑了。
“你以为你能顺利抵达医院吗?”他锲而不舍地喊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阿芙拉?你现在出去只会被魔法部收押!”
“让她去。”里德尔侧着身,于雪中遥望她远去的身影。
马尔福不敢置信,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什么?”
“让她去。”里德尔边重复边轻轻抖落斗篷上堆积的雪片,随即转身走向老宅,“她会回来。”
聚集在大堂中的食死徒个个噤若寒蝉。他们等待着里德尔如期降临的怒火,又或是如同赦免令一般的解散,毕竟他们刚才有目共睹,阿芙拉可是明目张胆地往庄园外面跑去了。穆勒更是瑟缩在黑暗的角落中,恨不得把自己也变成影子的一部分,直接原地消失算了。
毕竟他没有魔杖,连还手的余地也失去了。他此时方才明白,阿芙拉平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她却能在这样的处境中存活至今,不能不说是奇迹。
可出乎意料的是,里德尔平静地解下斗篷,将外套递到阿米克手里,随后便神色如常地在沙发上落座,开始同他们商谈诸项事宜。这实在让他们感到惶恐。
几人偷偷地交换着眼神,但也没有一个人敢发问。每轮到一个人开口,无一不是字斟句酌、冷汗涔涔,生怕哪个字眼触动了上位者敏感的神经。
会议进行到一半,马尔福突然上前几步,俯身对里德尔低语了一句,大约是“需不需要去门口看看”。这让其他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不能不说,马尔福一向的恣游骄狂是有些资本的。恰如此时,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但他却好似总能猜中里德尔的心思。
里德尔无声地挥挥手,示意应允。
大门外,辽阔萧寂的庄园原应笼罩在深重的夜色中,此刻却也被大雪映得浮光一片。
阿芙拉站在落雪中,正在踌躇,身边是一同和她回来的托马斯。
她才走出庄园不久,就遇见了追上来的托马斯,他的出现让她彻底冷静下来。
阿芙拉想,马尔福说的是对的。
现在到处都是巡查的傲罗,更遑论圣芒戈这样重要的场所。假使她出现在医院,大约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被魔法部的人直接押走。而如果顺利逃脱,最多也就是能远远地看上一眼,而后就只能回来。
在战争结束以前,她已经无法留在布朗家,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在外活动。与其走这毫无助益的一遭,惹怒里德尔真的值得吗?
阿芙拉觉得可悲——曾经她坚信,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无法、也不应当用理智和逻辑来衡量。可现在,她居然也将对于家人的情感放上了衡量的天平。
“你如果想去做,就去吧。我会平安把你带回来。”托马斯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允诺道。
良久,阿芙拉却摇摇头,轻声道:“回去吧。”
轻巧的一句话,仿佛拨动了千斤重的事物——一样他明知是什么,却同她一样不忍说破的事物。
他无计可施,只能顺着她的意思点头。
在返回的路上,他们和一个女人撞上了。她似乎是议事完毕后从老宅出来的人,但她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留在庄园中,不安地等待着什么人。
对方衣着考究,孔雀蓝长裙外面套一件黑色大衣,只是单薄的衣物并不足以在这样严酷的天气中御寒。见到阿芙拉的身影,女人便迎上来,恭谨地欠了欠身。
这让阿芙拉感到意外:“您在等我?”
“正是,夫人。”女人开口,呼出的白气短暂凝结,又迅速幽散,掠过她因受寒而发红的鼻头。
“有什么事吗?”
女人很犹豫,不安地瞥过阿芙拉手中那份报纸,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阿芙拉明白了,她示意托马斯留在原地,随后将女人带到稍远些的地方,询问:“这份报纸是你带过来的吧?”
“是。这实在是大失误。”她低低地说,生怕二人的交谈被托马斯听去,“我恳求您不要把这件事告知主人。”
阿芙拉没有做声。
女人顿了顿,动之以情:“我知道我没有理由要求您这样做,所以这只是一份恳求——一个母亲的恳求。您是他的身边人,不会不知道他的手段,而我家中还有个需要抚育的孩子……”
阿芙拉木然地站在那里。飞雪刮擦过她的脸颊,她浑然不觉。
那一刻,阿芙拉很想质问她,既然什么都清楚,为什么当初要做出这样的选择,为什么要放任自己走到这一步。然而转瞬,她又自知没有资格质问他人。
今天出现在这里,作为一名食死徒而服从指令的人,有的是自愿的,有的甚至盲目崇拜着这座庄园的主人,或许也有人心怀各种各样的无奈吧。至于这种服从中掺杂着几重恶意、几分无奈,是现在的阿芙拉无法用道德去审判的。
她看到这个世界太多的混乱,也看到混乱中无数的苦楚。
“您也有亲人……”见阿芙拉迟迟不表态,女人再次怯怯地开口。
“我知道了。”阿芙拉打断她,喉咙干涩,“我不会多说一个字。但如果他要自己去查,我是拦不住的。”
雪落无声,如同妇人缓慢而沉重的屈膝礼。
“感谢您。”她说道。
此刻,阿芙拉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踌躇地站在大门外。里面还有很多人尚未离开,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在她思索时,托马斯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她的决定。
她看上去已经在发抖了。托马斯暗暗想,如果一直想不到办法,就先把她从侧门带进去。在阿芙拉的事情上,里德尔是会发脾气,但也总会缓和的。就算要处罚他擅作主张,总也不会太严重。
好在,在他打算行动之前,就有人开门出来了。
两人抬起头,同时对上马尔福的视线。
阿芙拉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想质问他为什么不早告诉她,就像卡米拉上一次的计划一样——那样危险,却没有人告知她。
悲哀的是,她同时深知这是非常无理取闹的。所谓计划就是如此,高明的布局者会尽可能将一切情感因素刨去,甚至包括自己的。
何况,托马斯还在这里。她什么多余的话也不能说。
半晌,马尔福悲凉地挑了挑嘴角:“还真杵在这儿?事已至此,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不像你,一贯是不会亏待自己的人。”阿芙拉嘲讽道。
他撇撇嘴,不置可否:“走吧,去侧门。”
阿芙拉动了动几乎冻僵的双腿,快步跟上。
马尔福说得对,事情总之都已经这样了,她折磨自己也是没有用的。
大堂中,除了一名巫师在会议中汇报情况的声音外,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就在这种死寂的氛围中,耳朵尖的人却能听到“咔哒”一声轻响——从楼上传来的,就像有人刚从外面回来,把房门带上的声音。
里德尔不着痕迹地抬抬眼皮,同时按节奏敲打着沙发扶手的手指顿了顿。这细微的动作却被旁边人捕捉到了。
对方也跟着停了停,小心翼翼地确认道:“主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里德尔淡淡道,“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