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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戒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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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拉做着梦,她仿佛还躺在当初那间旧公寓的小卧室里,床也不大,刚够两个人睡在上面。深夜或清晨,人将眠未眠、将醒未醒的时候,偶尔会听见行人匆匆赶路的脚步声从门前踱过去。
房间的后方则不会有人声,那里是一片寂静的白桦林,只有猫头鹰的声音咕咕作响,或者半夜回荡着夜莺婉转清丽的歌声。
她的灵魂也好似化作夜莺,天一亮就扑棱着翅膀飞离了这里。
可是她终究没有翅膀。
她想要求到处走走看看,但一醒来就发现里德尔早已不在了,偌大的卧室里只有她自己。
暴风雪又肆虐起来了,吹得窗户阵阵作响。炉火很旺,让她不至于被外面的严寒侵没。
阿芙拉下床洗漱,吃过一点东西后就来到自己的药剂室中。
莉莉安帮她的伤口换过药,旧敷料被遗忘在操作台上。阿芙拉也懒得特地出去丢掉它们,遂将废弃的魔药和换下来的敷料一起堆在旁边,打算晚些时候一起处理。
感染了龙痘毒素的负鼠们无精打采地呆在角落里,无可奈何地消磨着被人类既定的一生。
阿芙拉使用了感染阻断药物,这将确保人类不会被负鼠传染,但她仍要小心地不被它们咬伤或抓伤,因此她只能将它们禁锢在实验笼里。
这些年来她请教过许多魔药学和草药学大师,也钻研过无数种魔药配方,用纽特提供的接骨木方案改良过配方,甚至同里德尔讨论过改进方法,但始终无法攻克这种给人类带来无尽折磨和痛苦的疑难杂症。
最多瞎猫碰上死耗子,她会在成千上万遍尝试中配制出一种魔药,能够轻量地减缓染病负鼠的死亡速度或是痛苦,可它们仍旧无法被治愈。
阿芙拉沿用了纽特提供的思路,使用以毒攻毒的办法,发现接骨木的毒素的确可以帮助达到以上功效。她还使用其他动植物的毒素进行过加工,它们中有很多都产生了程度不同的效用,但每一次她感觉看到希望,试图更进一步加强这种效用时,都无一例外地止步不前。
说是功亏一篑也不太恰当,更像是摸到了某种门路,但始终无法清除眼前的迷雾走下去。
差一点。始终都差一点。
可差的到底是什么,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告诉她答案。人生终究不是将所有教科书都背得滚瓜烂熟就能完美应对的。
有时她会泄气地想,或许世上根本就没有能帮助治愈龙痘的魔药,要么就是这种东西压根不为人所知,还没被发现,所以现阶段所有有志于此的巫师所做的一切研究都是徒劳的。
她甚至强迫症般一遍遍在脑内重复同纽特当初的对话——他说那名叫阿道夫·卡森的患者是无意中食用了“家中某处的接骨木”,她发疯般地想亲自到这个早已不在人世的患者家中去看看,到底是哪处的接骨木能起到那么大的作用。
特殊的部分究竟是土壤、是水分抑或是空气?他是直接食用的,还是烹饪后食用的?如果是烹饪后食用,是水煮、是油煎、还是混同其他魔药碰撞出了不为人知的反应?他烹饪的时间有多长,使用的剂量有多少,食用它时是早上、中午还是晚上……
每一个细节都让人很难不去钻牛角尖,也很难不让阿芙拉感到疯狂。
她当然知道有时太纠缠细节并不是好事,现在她不可能再去明目张胆地联系纽特,而且就算是纽特和蒂塔站在这里,他们也不可能清楚其中的细节。
阿芙拉想到这里便失去动力,丧气地站起来,向大堂中走去。
大概是由于里德尔的交代,大厅里的壁炉烧得很旺。穆勒站在那里,正无所事事地打量着一座旧石膏塑像。
见到阿芙拉出来,他转过身来微微欠身:“夫人。我刚想问问您伤势如何呢,可我上去敲门,只有莉莉安在里面,她告诉我您在药剂室中,我便没有过去打扰您。”
他的话实在很多,让人心生不悦。
阿芙拉并没有将这一点表现出来,她只是沉静地站在楼梯上回望他:“我希望莉莉安一切都好。”
穆勒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别有深意地抿唇笑道:“当然,她很好。我初来乍到的时候有许多事都不懂,所以才造成一些误会。如果早知道莉莉安是和夫人您那样亲近的人,我也一定会像敬爱您一样……去关心她的。”
阿芙拉原本想上去确认莉莉安的状况,但穆勒既然这样说,想必他也不会在此事上说谎,所以她就改变了主意。
她看见他的外套搭在臂弯里,微微蜷曲的浅棕色头发扎在脑后,衬衣领口敞开着,但被一枚与他今日的格调并不相符的古银领针限制了幅度。他的右手食指上戴着同样是古银质地的戒指——阿芙拉记得往日并没有——上头细碎的宝石火彩倒引起了她些微的兴趣,但在她进一步观察前,穆勒就将手指往回缩去,用衣袖将戒指掩住了。
他少有地表现出局促感。
这让阿芙拉恶趣味地勾了勾唇角:“我又不是敲诈勒索的惯犯。”
为了缓和他们之间的尴尬,穆勒恭维道:“显然您对珠宝饰物研究甚多,我身上这点小物件入不了您的眼。”
“我没有什么研究,只是人都喜欢漂亮新鲜的事物而已。”阿芙拉边说边下楼,往他那里走去,“这里的新鲜事物太少了。”
“主人的确……在这方面的要求意外地低。”
里德尔才是精于研究这些东西的人,但阿芙拉想,以他的求知欲和游历经验,摄入相关知识并不是困难的事。他只是懒得用这些知识来装饰自己,或者也可以说,他根本不屑于使用任何平凡的饰物来装点自己。
他是一个连制作魂器都要高调无比的人,宁可冒着各种各样的风险也不惜费尽心思甄选即便在整个时代,乃至整个巫师文明中都具有绝对特殊意义、独一无二的珍贵物品。除这样的东西外,就算是在其他任何人眼中被视为稀有的昂贵宝石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平凡”的。
“或许您应该请求出去转一转,想必那对您放松心情也有好处。”穆勒提议道。
“你明知道那不可能。”阿芙拉将披肩拉下来搭在沙发背上,“我应该好好珍惜那段能外出的时光的,因为在冲突爆发后,他就不可能再让我出去了。”
穆勒遗憾地撇撇嘴,也给不出什么可靠的建议。
不过,几秒种后,他试探着说道:“如果您不嫌弃……这枚戒指可以送给您。正好您的生日刚过去不久,而我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
阿芙拉意外地扭头注视他,而他摘戒指的动作就此顿住,直到在阿芙拉深不见底的眼神中开始发毛。
穆勒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满头冷汗地开口:“我没有别的意思……”
阿芙拉打断了他:“那就多谢了。”
她把穆勒弄得一头雾水:“您……”
“我有自己的秘密,即便是里德尔也不会知道。”阿芙拉轻声说道,“显然我的‘秘密’队列又得到了扩充。”
穆勒愣了愣,继而将戒指褪下来,放在阿芙拉柔软的手心里:“您从没有想过,这些秘密中有的部分可能会激怒主人吗?”
“或许吧。”阿芙拉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可他无法伤害我。”
完成这个如同仪式的交接后,穆勒缓缓加深了脸上的笑意,就如同他已经心领神会到阿芙拉全部的意思。
他走出去后,阿芙拉细细端详着手心里的戒指。上面镶着一颗很小的绿宝石,颜色若是幽沉些会更好,不过现在这种些微轻浮的色调倒谈不上与穆勒的形象不相配。戒圈里面很光滑,没有镌刻任何字迹或图腾,阿芙拉认为这未免过于单调了,于是小小地运用了一下魔法的能力,将穆勒的名字和姓氏都刻了上去。
完成这些后,她察觉有人走了进来,于是将戒指收入袖口藏了起来。
来人是阿米克,这让她小小地松了口气。
他今天显得有些狼狈,雪水融化在他的头上和身上,让他的发顶都塌了下去,肩部和背部的衣料也被打湿了。
阿芙拉当即意识到他刚才的举动,遂正色道:“躲在门外偷听可不是个好习惯,乔伊斯。”
他皱皱眉,充满少年气的脸上显然是厌烦和难以理解的表情:“你不该同穆勒交往过密的。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以为她会面临一份威胁,此刻却意想不到地挑挑眉:“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而你的态度就是这个?”
“显而易见,你很缺乏像穆勒那样开玩笑的能力。”
“因为这并不好笑。”他回头确认这里暂时只有他们两人,压低声音道,“他会杀了穆勒,也会杀了你。”
“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
“那和他怎样做没关系。你以为血盟起到的作用是保护——你怎么不想想万一招致怀疑,他没办法对你用摄魂咒的时候会不会加重疑心?”
“而你现在说的是他会杀了我——在血盟的阻拦下?”
“你这么确信他这样的人会不给自己留退路吗?”
“你的意思是世界上存在血盟的‘解药’?是里德尔透露给你的?”
“我没有这样说过。一切都只是提醒。”阿米克深吸一口气,发觉两人在对话中几乎已经调转了处境,他不知怎的就成了被后发制人的那个角色。
而阿芙拉倒先不满道:“你现在行事颇有马尔福的风格,或许你该减少同他的往来了,这世上还有很多更好的榜样值得你去效仿。”
“……”阿米克逐渐憋红了脸,又是羞赧又是气愤地说道,“请您不要反过来威胁我。您是想用这种方法阻止我将消息告诉主人吗?还是想看到我的屈服和认错?”
阿芙拉难以言喻地皱了皱眉:“我又不是里德尔,要那种东西干什么?”
“那么你到底……”阿米克让自己平静下来,“您到底想干什么?有些事我也不能替您隐瞒。”
“我从来没有说过要你替我隐瞒什么啊。”阿芙拉轻声说道,“就把你看到、听到的如数告诉他吧。”
她是想通过这种办法求死吗?阿米克无法看透她。
如果她真的那么想寻求解脱,当初在被狼人追捕时又何必表现出那样强大的求生欲?
或许是她现在又改变了主意。
或许她是害怕自己死后灵魂仍被里德尔以某种方式折磨着,就如那些传闻中的故事一样……
一切通过各种方式被‘复活’的故人不过都是黑魔法营造的骗局。
“不必用那种哀戚的眼神看着我,乔伊斯,我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和同情。”阿芙拉顿了顿,“觉得我要死了,是吗?你好像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为什么呢?”
她的一言一行分明都流露着威慑力和压迫感,那是掌控局势的人身上特有的威压——与里德尔不同,她的语气和神情都是柔和的,也很少真的使用胁迫的方式,但似乎更加令人不容抗拒。
阿米克看着她向自己走过来,一面紧张地攥着拳一面往后退去。
——是他的判断出错了吗?当初阿芙拉在这里同艾略特起冲突时,他尚且认为她和里德尔不一样,她应当是个对他心怀善意的人。
那时马尔福在他们面前挑破了艾略特出卖亲姐姐一事,引起了阿米克生理性的厌恶,而阿芙拉随后的举止也像是在替他出气一般,这让他觉得她至少是个有血性的人。
但阿米克现在想想,好像就是在那时,马尔福用这种有意无意地方式拉近了他同阿芙拉心理上的距离,以致于他一直以来都不曾对她怀抱过高度的警惕心。
阿米克还是太年轻了。
他不像年少时的里德尔那样拥有与生俱来的深沉心机,又不懂得在人前隐藏自己的情绪,几乎是想到什么便全写在脸上。
所以,阿芙拉不必等到他的回答也能自己猜到谜底:“是阿布早就告诉了你,我救了埃德琳。”
如此一来,以往有几次阿米克在她面前的怪异反应也就解释得通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他悲怆地闭了闭眼:“我不能确定这条信息的真实性。从那以后,我一直都没有亲眼见到她。”
阿芙拉走到茶几旁边时便停下来:“当然,除非你还想再一次让她身陷险境。”
“那我怎么能确定这是真的?”阿米克惊疑她的信息掌握程度,“你知道她的名字……是马尔福先生告诉你的吗?”
阿芙拉轻声笑了笑,仿佛在为马尔福站不住脚的威信力感到遗憾:“你并不相信他吗?”
“我……”阿米克很没安全感,倒也明白不能在她面前说马尔福坏话的道理,“我是能信任马尔福先生的,因为他曾帮我同埃德琳带过口信。但我现在不得不谨慎些,万一这一切都是你的筹谋呢?”
“我一个人的筹谋就能连阿布也一起骗过?”阿芙拉知道他这个推测站不住脚,但与其花费口舌来劝说,不如摆出更直接也更有信服力的证据。
她拿起桌上的速写本和画笔,迅速勾勒出一个简明的树状图形。
“眼熟吗?”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