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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不知味,中元会鬼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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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修平日里齐齐整整束着的长发此刻正湿漉漉地披散着,肩背完美的线条在湿发下若隐若现。他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只将系着绷带的右边胳膊露在外面。
苏阔呆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等他恢复了神智,已是从头顶烧到了脚尖,顷刻间转身就逃。
无奈慌不择路,再加上方才他进来时只是将门窄窄地推开了一点,此时就听“呯”的一声巨响,苏阔重重地撞在了门上。
听见身后的动静,祝修这才回过头来,发现进门的不是司舟,竟是苏阔。而此时他正捂着脸,躬着身子挤在门边。
祝修先是一怔,然后立刻站起身,抓过外袍系在身上,跨出浴桶,三两步来到苏阔跟前,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怎么回事?”
苏阔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此刻又被祝修捉住,愈发心乱如麻。加之方才正是撞在了右眼的伤口上,因此他又是羞又是疼,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祝修见他只捂着脸不说话,干脆将他的手扯下来,急声问道:“是不是撞疼了?”
没了手的遮挡,苏阔只得深深地埋下头,依旧一声不吭。
祝修愈发急了,“快抬起头让我看看!”
苏阔连眼都不敢睁开,哪里还敢抬头。
“岂有此理。”见他不肯抬头,祝修一手捏起他的下颌,稍一用力,将他的脸扬了起来。
苏阔惊得一下张大了眼睛,就觉得眼前一半清明一半模糊。
清明的那一半视线里映出祝修俊美的轮廓,垂在肩头的一缕湿发,悬在下颌的一颗水珠,还有那匆忙间半遮半显的一片坚实的胸膛。
而另外半边的视线则是红通通一片,朦朦胧胧,模糊不清。
这时就听祝修恨恨地说道:“你可真是!”说完立刻拿过一块帕子,按在苏阔的眼上,又忍不住高声道:“你跑什么!”
此刻苏阔也渐渐镇静了下来,是啊,跑什么?为什么要跑呢?
于是替自己辩解道:“贫道不是要跑,只是方才突然...呃...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要回去看看,所以...”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从祝修的手底下扯过帕子,自己按住,又低下头去。
祝修不解道:“什么事?有多重要?”
苏阔低着头闷声道:“就是...嗯,翘翘姑娘,我去看看她回来没有。”
祝修一听,冷冷地道:“不劳选山惦记,我已经派人将她送走了,想必现在已经去找万虎了。”
“哦。”
“你总低着头做什么?抬头叫我看看,血止住了没有?”
“止住了止住了!对了,禹祯兄,湛香你知道么?”
“什么?”
“用湛香可以找出那些桀摩人!”
祝修皱起眉,觉得苏阔是不是把脑袋撞坏了。
他立刻沉声道:“把头抬起来。”
苏阔闷声道;“不用,这样就挺好。”
祝修不再同他争辩,再一次勾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只是这一次苏阔始终紧紧闭着眼,不敢睁开。
祝修仔细看了看,见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才说道:“血已经止住了,你睁眼看看?”
苏阔摇头:“不用看也没关系。”
沉默了少许,他忽然感觉祝修似乎凑得更近了,低低的声音问道:“你紧张什么?”
“我,我紧张什么!笑话!”他觉得一直被祝修这样捏着下颌实在有些羞耻,拼命想转过头去,可祝修却偏偏不松手,反而将他的脸抬得更高了。
“那为何不敢睁眼?”苏阔感觉祝修的声音带着些笑意,这叫他很是恼火,便高声道:“那是因为我累了!要睡觉!”
“是么。”祝修终于笑出声来。
下一刻苏阔就后悔了。话音未落,祝修已将他抄了起来,说道:“那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好了。”说着将他抱到了软塌跟前,轻轻放了上去。
这一次苏阔并没有挣扎,而是等到祝修松了手,便立刻跳了起来。谁知祝修早有防备,一把将他按住,抵着他的双肩笑道:“又要跑?”
苏阔一下子睁开眼,正撞上祝修温热的目光,心中顿时喧嚣起来:这个祝公子怎么突然这么爱笑了?虽说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可眼下是笑的时候么?是在笑自己狼狈么?拜托不要再笑了!
他拼命挣开祝修的手,跳到地上说道:“还不是睡觉的时候,还没吃晚饭呢。不,不对,还有重要的事没有讲呢!”
“什么事?”
苏阔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跑去,“不急不急,等等再说。”
“那我稍后过去找你,等我一同吃晚饭。”
苏阔早已夺门而出,将他的话远远地甩在身后。
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住处,迎面正撞见王头儿在院中闲晃。苏阔也不理他,径直来到屋中,取了些水,对着铜镜,将脸上的血迹擦洗干净。
果然,王头儿也晃悠悠地跟了进来,站在他背后说道:“道长无需挂念,那个翘翘姑娘,修少爷已经叫人送出府去了,并不曾为难于她。”
苏阔莫名地生王头的气,不打算理他。况且如果自己接上一句,他一定又要絮叨些有的没的。
见苏阔不吭声,王头又兀自说道:“翘翘姑娘其实人不错,是个好姑娘,只可惜...唉。”
苏阔硬起心肠,就是不答话,倒要看看这老头会独自唠叨多久。
少许,王头儿忽然话锋一转,叹道:“修少爷今日在外面奔劳了一天,晚上回来头一个便是来看望道长,可见少爷他待道长真是亲厚啊!”
苏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那还不是因为要赶过来将翘翘送走?
王头儿又自言自语道:“修少爷的伤也不知好了没?”
苏阔停了手。对啊,方才见祝修的手臂上还缠着绷带,一定是伤还没好。可一想到当时的场景,他的脸顿时又红了。
见苏阔依旧不为所动,王头儿终于仰面长叹一声:“唉,老头儿我跟着将军大人过了大半辈子,在咽气以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能看着修少爷他有一个安安稳稳,欢欢喜喜的归宿。不知道这辈子,这个愿望还能不能实现...”
苏阔实在忍不住了,将手巾朝水盆里一扔,转过身凉飕飕地说道:“放心吧,您老人家命长着呢!别说祝公子,就连他的儿子将来娶妻,还要请您老去喝喜酒呢!”
王头转了转眼珠,然后“嘿”的一声转身走了。边走边咕哝:“长得这么漂亮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蠢得像木桩子一样。”
这声音不高不低,刚好传入苏阔的耳朵,他顿时气得呆了。想回敬那老头一句,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岂有此理”,而王头儿早已走得没了踪影。
入夜,祝修如约而至。
不过这一次没有呼呼啦啦由一众人跟着,只是他一个人,左右手提着两只食盒。
苏阔忙迎了上去,接过食盒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是今夜的晚餐么?”
“嗯。”祝修应道,“打开看看?”
掀开食盒的盖子,一阵扑鼻的饭菜香气。再向里头一看,几碟精美的小菜,有荤有素,一碗莹莹透亮的白饭点缀其中。苏阔才看了一眼,立刻就馋了。
祝修将饭菜摆在他面前,然后又将自己的一份也取出来,二人相对而坐。他将筷子握在苏阔手中说道:“快尝尝!”
苏阔也不客气,每一碟都尝了一口。祝修始终盯着他的动作,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都尝遍了,忙问道:“怎么样?好吃么?喜欢么?”
苏阔搁下筷子,意味深长地叹道:“禹祯兄还记得在泰华楼那一日么?当时对贫道而言,那已是人间绝味。可眼前这一餐,只怕要叫那酒楼的厨娘汗颜了。”
这一番品评,明显有吹捧的意味。不过苏阔倒不以为然,一来这饭菜的确十分美味,二来当着主人的面夸奖府上的厨娘手艺好,想来主人也会高兴吧?更何况这饭菜还是祝修亲自送来的。
果然,祝修看上去十分受用。
吃过晚饭,见祝修似乎心情不错,苏阔趁热打铁道:“贫道有两件事,想请禹祯兄帮忙。”
祝修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苏阔笑道:“禹祯兄也不问问是什么事,便应承下来么?”
祝修将后背靠在椅上,一挑眉:“还能有什么事,一定是那咒文的事,对不对?”
苏阔立刻奉承道:“禹祯兄真是料事如神!”
沉默了片刻,祝修又坐直了身子说道:“选山,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不过公平起见,我也有两个要求。”
“禹祯兄只管讲来。”
“第一,那个咒文你想怎么做我都依你,不过无论如何,我必须在你身边。”
苏阔心中略有犹豫,那些鬼兵就是冲着祝修来的,到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留在自己身边。不过,不妨先答应他,到时候想个法子将他调开就行了。
见他一副盘算的样子,祝修马上说道:“你不要想着此刻假意应承我,到时候又把我支走,我是不会上当的。”
“好好,我答应你就是!”苏阔心虚,急忙应承下来,“那第二呢?”
祝修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说道:“第二个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说。”
苏阔哭笑不得,原来他根本就没有什么要求嘛。
于是忍不住牢骚道:“哪有这样不讲理的?若是日后那个要求又生出无穷无尽的要求来,贫道岂不是吃亏?”
祝修却正色道:“一个就是一个,我几时骗过你?”
苏阔抓了抓头发。祝修的确从未骗过他一次,而屡屡不老实的却是他自己。
“说了半天,究竟要我做什么?”
“哦,这头一件,贫道需要用禹祯兄的一点血,无需很多,一点点...”
“这有何难!”祝修说着便卷起袖管,抽出匕首,朝着左手的手臂便刺了过去。
“哎哎!”苏阔吓得直扑过去,狠狠按住他握着匕首的右手:“唉呀你急什么?还未到时候!再说你这么用力刺下去,要流多少血!不可以这样。”
祝修任由着他握着自己的右手,接着问道:“那第二件呢?”
“之前崔铭选手下的三千将士,贫道想要他们的名字,最好一个也别落下。不知禹祯兄能找得到么?”
沉吟了片刻,祝修点头道:“没问题。”
苏阔心中大喜,正要道谢,忽然身后响起一阵敲门声。
苏阔起身去开门,这才发现自己还牢牢攥着祝修的手不放,一下子红了脸,慌忙松了手。
开门一看,门口站着司舟,另外还有一人远远地站在院当中。
“道长。”司舟朝着苏阔行了礼,问道:“少爷他在这里么?”
“在这呢。”苏阔闪身将他让进屋内。
“公子。”司舟来到祝修身边,施礼道。
“什么事?”祝修明显有些不高兴。
司舟将脖子缩了缩,小心地说道:“秦副将他...有事要向公子禀报。”
祝修皱起眉,不耐烦道:“有事明天再说。”
司舟将头垂得更低了,嚅嗫道:“他说...说是急事,此刻正等在院中。”
祝修腾地站起身,恨恨地盯了司舟一眼,犹豫了一下,最后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
见祝修面色不善,苏阔不免有些担心,也跟着出了门。不过他并未靠近,只是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
他看见祝修和一个青年正一前一后地站着。那青年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与祝修身形相当,也是一样的修长,挺拔。只不过此时他十分恭顺地站在祝修身后,有意的矮着身。
苏阔觉得此人有几分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这时司舟也挥着汗凑了过来,在他身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苏阔回过头,见他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忍不住调笑道:“刚才好险,是不是?”
司舟对于当初自己是如何慧眼如炬,又是如何舌灿如莲地请了苏阔来到府中,一直是十分得意的。因此他也一向以苏阔的至交自居,只要祝修不在身边,他与苏阔之间便甚是随意。
此刻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没好气地说道:“真是的,难得今天公子心情好,又被他搅了!”
苏阔听了好奇道:“为何心情好?可是有什么好事么?”
司舟袖着手,恹恹地说道:“哪里有什么好事,我陪着公子在外面奔忙了一整天,尽是些糟心事。不过也不知道怎的,回来以后,公子突然心情大好,竟然又亲自下厨了!”
“什么?”苏阔怀疑自己听错了。
司舟奇怪地看着他,“方才道长不是同公子一起用的晚饭么?”
“是啊!”
“那饭菜味道不好么?”
“好啊!”
“那就是我们公子亲手烹的,道长不知道么?”
“不,不知道啊!!”
司舟一呆,然后脸就是一黑,觉得自己是不是又多嘴了?
苏阔也一样呆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远处的祝修,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不禁喃喃道:“是他...亲手烹的?”
司舟听了连忙应道:“对啊!道长还不信么?”
“特意...为我...烹的?”
“当然啊,道长可有见第三个人吃么?”
苏阔忽然觉得心头一颤,就好像一只白鸟倏地掠过,羽翼似有似无扫过,竟撩拨起一阵若隐若现的酥麻。白鸟一闪而过,却落下一根宽大的白羽,打了几个旋,最后稳稳地覆在自己心上,一阵暖意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