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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贰、长相记,何曾忆(下) ...


  •   黑夜勾勒出一弯弦月,皎洁如白玉。今夜无云,却也不见一颗星子,唯那月亮仍孤孤单单的挂在高空。
      红沙河中,三人躺在沙地上,仰望夜空,静默无语,唯有篝火爆裂的声响。偶有火焰窜起,闯入了那幅只有深蓝的夜。
      蓦地有人撑地坐起,长叹一声:“下弦不似初弦好,不看了。”
      凤鸣弦听着傅秋辰这话觉得熟悉。总觉得曾经,是的⋯⋯曾经,那是久到不能再久的曾经,有人曾用略显娇嫩的声音说过同样的话。
      她眼神涣散,思绪漂浮起来,想随着它回到那个远到再也记不得的地方,记起他。
      “下弦初弦没什么不一样,月亮依旧是圆的挂在天上,永远不会离开。它只是被遮住了光,你看不见罢了。”她忽忆起遥远的地方,有谁对她这么说,下意识的也脱口而出。可后面一句,她却没记起来。
      ——就如我一样,即便站在阴影里,你也能抱住我。因为,我都会在你身边,永远不离开。
      童年的时光里,有个喜欢穿白色长衣的人,微笑着,用最真挚的话语,给她的承诺。
      他记得,却没了做到的把握。
      她忘了,也再不在乎,他们的永远是否已经到了终点。
      她闭上眼睛,能感觉到眼眶里有什么在闪动。她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那么容易流泪,或许任何一个场景,一句话,甚至一个声音,一种气味,稍稍拨了心弦,触了过去,眼泪便能溢出来。过去的她,那个有记忆的她,是不是也那么爱哭?还是说,没了过去的人,心壁便会变得脆弱?
      恍惚见,她感觉到有人在她身上照了件衣服,熟悉的味道,让她迫不及待的睁开眼。她以为他来了,她以为能看见他。却不曾想,她看见的人是洛弈云。
      阴影掩住了她眼中不禁流露出的失望,她抿唇微笑,起身。
      “我把你吵醒了么?”洛弈云眼中带丝歉意。
      凤鸣弦摇头:“我本就没睡着。”她没把洛弈云的披风换给他,只把它往上又拉了拉。这沙漠里的夜晚,是真的冷。
      “早些休息吧,白天的气温太高,我们得赶着凌晨出发。”
      她仍旧摇头,看了看对面靠着礁石已经睡着的傅秋辰:“我睡不着。陪我说会儿话吧。”
      洛弈云应允,见她裹着披风还有些发抖,便又往篝火里加了点柴。
      “我们要去哪里?”她问。
      洛弈云拿着手上的树枝在沙上划着。他不能睡,因为沙漠里的天气诡异多端,如果他们都睡着了,任何一阵大风都可能让他们永远沉睡在沙丘之下。
      “我们去凰城,那是火凤的都城,临着红沙河而建。穿过红沙河,过了边城就到了。边城几乎没什么人住,大多都是军人。火凤军队就驻扎在城外,许多补给支援都是从边城运送的。”
      凤鸣弦忽然想起洛弈云也是名大将军,于是问:“你的军队也是?”
      他颔首,又道:“同时,边城也充当了保卫作用。如果青鸾有大军进攻,必先攻陷边城,这样有足够的时间让凰城里的人疏散。”
      “既然这样,凰城作为都城,又为何要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她想不通,都城一旦攻破,国家便会大乱。
      “早在千年前,凰城便已经建成了。那时侯红沙河还不是红沙河,金黄的一片。而那个时候,青鸾也不是个国家,火凤亦不存在。整片土地,被称为‘鸾凤’。青鸾城和凰城只隔着这条沙河,这两座城池是鸾凤最为繁华的所在,而红沙河则是当时最为重要的经济枢纽。两城间富商来往走货,官府配粮运盐,都必走这条路。不只如此,红沙河长可延伸至至西。至西是一片不受鸾凤监管的土地。那里有着和鸾凤截然不同的民风民俗,也有他们的语言。凤凰曾派过使者去至西,经过一番勘察后,决定与至西结好通商,并缔结盟约,永不侵犯彼此的领土与主权。而连同着两处商业贸易的便是这条红沙河。老人们听他们的父亲爷爷说过,那时侯经常能在沙河上看见至西的商队,男子头裹白巾,女子身着纱衣。”
      凤鸣弦心中惊叹不已。想不到,千年前,这染满鲜血的沙漠,竟是如此辉煌。
      “其实都城位临红沙河的不只火凤,青鸾也是。长天当初任青鸾城的城主,划河而治后,都城依旧定于青鸾城,未曾改过。”
      凤鸣弦闻言往来时方向望去。
      “看见青鸾的城楼了吗?那是鸾凤最高的城楼,比一般的要高上两丈有余。而凰城最高的建筑是凤凰的栖梧宫。从那向青鸾看去,纵使隔着边城与一条红沙河,却也能看见青鸾的城楼。据说,鸾凤还未两分天下,凤凰还未归去的时候,她常会在自己的寝殿里向青鸾的方向眺望。”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抑或是已经没有下文了,可凤鸣弦却觉得这不是最后。
      没有因由的眺望远处,那是在思念一个人。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么想,但她确实觉得自己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那种心情,思念一个——不知是何人的人。
      虚无感瞬间笼罩了全身,原形毕露之下她无从逃避,只有微笑的蜷缩着,试着忘记这种感受。
      “去了火凤,我们还要离开么?”她再问。
      “我不知道,那要看巫的指示。或许会留在那,也或许会回到军营里,又或许,会去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他顿了顿,反问道,“你呢?愿意留下,还是,跟着我们?”说这话时,洛弈云眼眸一动不动的望着凤鸣弦。
      凤鸣弦被他问得一怔。她该去哪儿呢?哪里都不是她的归宿。她低下头,想回去,可回哪去?
      “我⋯⋯我还能跟着你们么?”他是火凤的大将军,她却是个被他在敌国所救,一无所有的女人。她还能这么跟着他们么?或许他们愿相信她不是敌国的奸细,那其他的人呢?他们会相信么?即便其他的人相信了,难不成要她随着他们去军营里?还是说,一个人,留在城里的某个地方?
      她坐直了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眼底似有丝绝望,还有丝微不可见的哀求。她不知道自己在求谁,或许谁都好,给她一个希望就好,让她能知道,自己也有未来可言。
      没有过去的人,同样害怕着未来,因为没有曾经铺垫。
      一切洛弈云都看在眼里,她的瑟缩,她的骄傲,她的绝望,她的孤独。还有⋯⋯她的乞求。他知道她本是一个高傲的人,而当她失去了所有高傲之后,卑微的与他直视之时,心口竟会隐隐疼痛。
      他不知道她为了什么在害怕着,回避着,挣扎着。可他知道,她失望下的凝眸,哀求下的坚持,恐惧下的微笑,让他无法拒绝。
      良久,他微笑:“只要你愿意。”
      僵直的后背蓦然放松下来,紧握着的披风也落在了一边。回归沉默之后,原以为不会有人再开口之时,忽听她低不可闻的说了一声:“谢谢。”
      洛弈云长长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她旁边。
      凤鸣弦诧异地望着他。他在她身边坐下,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凝神看着她悠悠的道:“没事了,睡吧。”
      只见她闻言身子一颤。他简简单单五个字的安慰,瞬间打破了她所有的防备。眼中坚强的伪装卸去,是深深的恐惧,悲哀与委屈。
      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她根本没有资本维持她的高傲,没有资本坚强下去。她虽然没有曾经,但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个坚强的人。其实,她求的不多,她不求能够找回什么,只希望,在最茫然无助的时候,在满腹委屈的时候,可以有谁能安慰安慰她⋯⋯几个字就够了,真的够了。
      她双眸紧紧的盯着他,深处有说不清感情,是悲伤抑或是欣喜,是哀怨抑或是感激。她眼眶里装满了泪水,却不曾落下。她紧紧抿着双唇,似在微笑,又像是努力克制着自己哭出声响。
      看着她,他心口又止不住隐隐抽痛起来。是什么样的悲哀,能疼痛至此?
      “傻丫头,想哭就哭吧。”
      他以为她会放声哭出来,可她没有。她用力的甩了甩头,低下去,眼眶中几粒泪珠落下,落在沙上结成了一颗颗水珠,并不浑浊。而沙砾,混杂在她的泪水里,显得格外剔透,就仿佛今夜空中缺失了的星子一般。
      她缓缓躺下,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却不曾睡去。他看了她许久,最后一切欲说的化作无声的叹息。他将滑落一旁的披风给她盖好,又拿起了树枝,拨动着柴火。
      这一夜,他坐了一宿,凤鸣弦闭着双眼陪了他一宿。她知道每次他帮自己拉好偏落的披风,知道每当她觉得冷不自觉的颤抖时他都会给篝火加柴,她也知道,他一直都在看着自己。直到傅秋辰醒来,天微微亮,他轻轻的摇晃她的身体,唤她醒来。
      “我们该上路了。”他轻声的道。
      这一夜过后,她的脸虽没有褪去苍白,她的微笑,却真实了许多。

      他们一路奔波,马不停蹄的往边城赶,希望能在最炎热的晌午之前赶到。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太阳高高挂在天空正中央时,他们人已经在边城的一家小茶社内坐下。因为急于回凰城复命,洛弈云顾不得歇息,只将凤鸣弦安置妥当后便离开。又因着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多不方便,于是让傅秋辰留下照顾。分手时,洛弈云嘱咐他们歇息完后便进凰城,到一个唤做“浮声客栈”的地方等他。
      有声似是水流倾泻而下,又似是清风吹拂着绿叶,那是七弦琴被挑拨出的声响。仿若高山流水,从那遥远的地方,一直渗入人心。
      这里便是浮声客栈,只有浮尘之外的弦音,让人恍然觉得身在浊世之外。而那琴曲纵使美如天籁,可在这如梦般的一生中,再美妙的旋律,也只是浮光掠影。或许数十载后,会偶尔念起,曾经有曲如天籁,可,那也只是曾经了。
      浮声⋯⋯好一个浮声。
      踏入这浮声客栈的人,都默契的不出一声。有书生打扮的人引着凤鸣弦与傅秋辰去所谓的“雅间”。一路上,不似客栈,却更似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山庄。从前厅走出,便豁然开朗。有林有山有池,有风扶落叶,有流水击石,有飞鸟拍翅,亦有声从山间来,这一切自然之音,与前厅传来的袅袅琴音,完美的融合。
      有声似是无声,无声更胜有声。
      好一个天籁无声。
      两人被带入客栈内的一方庭院,依山而建,正对着一池青莲,正值深秋,它却开得旺盛。莲池中央有九曲桥通向前厅,而其余四周,则种满了翠竹。
      方亭内,久久沉默着。傅秋辰也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他与洛弈云很少分开过,可他却不曾知晓有这么一个人间绝境。

      与此同时,身在凰城宫内大殿上的洛弈云,正满脸惊讶的望着前方的那个人。
      那人负手被对着洛弈云,看不见他的面目,只知他浑身都隐藏在一个巨大的黑色斗篷下面,负起的双手握着一把雕刻精细的黑檀木制手杖。他就是巫。
      然而,让洛弈云所震惊不已的是,巫竟然会提出要与青鸾和谈,并递交盟约!
      绵延千年的战火,就⋯⋯这么停止了?
      他忽然间觉得很无力,一纸盟约便能终止的战争,一场完全不知所谓的战争,打了千年,死了万万人,为了什么?
      这盟约上究竟写了什么?又为何是这个时候?青鸾城主又可会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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