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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平国公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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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平三十四年,距离四哥出宫已经四年。
四年来,我住在宫里宫外的日子基本是对半,春秋之际我在家,冬夏我就猫在和乐阁。说来着实是不好意思,我爹虽然是平国公,却属实没多少钱。若不是我回家他待我确乎十分热情,我都要怀疑他是养不起我才把我送进宫的。因此在宫里我夏天蹭冰,冬天蹭炭,也算是我待我爹的一份孝心。
皇后娘娘倒是想要我一年四季都住在宫里,只是我受赵先生蛊惑,不仅读完了《九章算术》、《周髀算经》,还对算术的应用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光说不练纸上谈兵,都是假把式!”赵老头每每这么吹胡子瞪眼。我告诉娘娘宫里不好为我大动土木,我只有在府里才能完成自己的梦想:造桥。
说到这里,我又不是孝顺的女儿了,那些石料、木料、桐油、工匠的花费也令我爹头疼不已。可见凡事都不能是一成不变的,我总要孝顺一会儿忤逆一会儿。
表面上看着,是我舍不得禁中的奢华生活,却也放不下宫外的自由生活。实际上,这是我的脑子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我不敢在禁中过着看似无忧无虑的生活,却整日担忧这样的日子会否长久。尽管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能同四哥相比,但我还是害怕。我又担心皇后娘娘舍不得我,或者认为我出宫是对天家的怨怼,便干脆各住一半时间。
大家都由着我胡闹,全然不顾我已经十八岁而不是八岁,仿佛是在弥补四哥的出走给我带来的伤心。就连前朝的谏官都对我禁中和公府两边住的事视而不见。若说作为皇后的外甥女探望姨母,怎么也不该住上几个月之久;若是以和乐郡主的仪制养育禁庭,又怎么能出宫几个月之久?一想到我给谏官们带来的麻烦,我总是感到惭愧的。
我哥哥却对我说:“理他们呢!前朝一大堆破事儿,谁还管着我家女孩儿到底住哪?”我想想也是,但是更想知道前朝到底有什么破事儿。但是每当我问起,他却总是欲言又止。这时候就体现出我的高瞻远瞩来了,我驾轻就熟走进我爹的书房,翻阅雁门的军报简直是无比熟练。
我知道他在那里过得不好不坏,照旧写着文章读着书,有时还在雁门附近转悠看看风景名胜。雁门有什么古迹呢?四哥总是有这股子文人气息,哪怕到现在都没有变。看到这里我就一阵愉悦,因为四哥好像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时间和空间都不能使他改变,他还是我心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纵然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到他了。
令人吃惊的是,他居然进了雁门当地的驻军。四年的时间,竟也做了不大不小的校尉,也不知是不是凭自己的真本事。毕竟之前我看他也只是读了几本兵书,并不曾有过实战经验。不过,这件事才是我哥说的谏官们不理睬我的原因。
国朝惯例,诸王不得参与边防,更是要与军权远远隔开。四哥这一举,简直如同捅了马蜂窝。但是弹劾仿佛更是难以说起。四哥并非代王,仅仅是作为天子曾经的养子、淮南王的长子到了代地而已。军权也无从谈起,四哥只是个小小的校尉,又不是将军。一想到四哥跟我一样也让谏官们左右为难,我就高兴,仿佛我们像全天下的恋人一般,有某种默契似的。
但这只是我的单方面的想象。尽管我给四哥写了很多信,告诉他我的文章和字也难得的被徐先生夸奖了一次,如果“倒比原先狗爬似的好些”也算是夸奖的话;我亲自去看了元宵节的灯会,其实是比那年他买给我的那些花灯好看得多;他给我驯得马儿生了小马;送我的摆件我都是自己细细打扫擦拭的;更重要的是,我回到了爹爹的身边,想起之前大朝会时躲在廊柱后边偷看他的场景,跟做梦似的。
但是这些信我都收了起来,一封也没有寄出去过。所谓的默契更是无从谈起。我想着我可以慢慢忘了这个人,或者等他不再鲜活地活在我的心上、脑海里。按着我写信的次数来看,这一天竟是指日可待。
但是那一天,陈行之轻车简从来到我家,恭恭敬敬请我入宫,说是“陛下有请”。
我正在花园前的廊下演算木桥的相关数字,急得抓耳挠腮。大冬天的,竟给我急出一身汗来。昨日赵老头来对我冷嘲热讽,说我只会纸上谈兵,一到实际就抓瞎。还身体力行给我演示了什么叫“不结实”,我就眼睁睁看着小桥轰然化为废墟。赵老头倒是轻飘飘拍拍灰,转身潇洒离开。只留下我独自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听到陈行之这个名字,我一阵恍惚。四年前我在定安门吹了一天的风,原就是秦妈妈转告陈行之的话。可是陛下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在禁中长到十八岁,其实见到陛下的时候都很少,也不曾有过什么促膝长谈。因为我是皇后娘娘的养女,这个身份是有些尴尬的。
历来后妃收养女其实是为了向天子献美以固宠,后来便也成了惯例。娘子们不是谁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而禁中岁月漫长,她们在阁中为了排解寂寞便常常将侍女或是家中年幼的女孩当作女儿来养。待养女们长成,便顺理成章做了新的娘子。国朝不曾有过大型的采选,以妃嫔养女充实后宫已经是历代天子的做法。譬如五哥的生母陈娘子其实就是李娘子的养女。
而只有我约莫是个例外,我是货真价实的养女。尽管我的家族、我还有陛下都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因为我早被当成是内定的太子妃。但是为了表示我身份的不同,皇后娘娘还是请陛下封我做了和乐郡主,一方面还能奖励我爹的军功。但有这层“俗世惯例”在,我几乎不曾与陛下有过什么接触。为此,我越发好奇。
我净了手,快步往外走,不想陈行之已经在雀儿的带领下进了花园。看着花园的一片狼藉,我面上有些讪讪的,刚要开口,他已经快速向我行礼,拿出一块墨色的令牌,开口道:“事急从权,还请郡主随臣入宫面见陛下,臣在路上会慢慢向郡主解释。”
我张了一半的嘴尴尬地合上,那墨色令牌是陛下独有,象征天子权柄,都能被拿来请我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得跟在陈行之身后出了公府。但我更加疑惑了,这件事到底有多么重要,足以令陛下拿出令牌让陈行之请我入宫?莫非是我爹出了什么事?我的心惴惴不安起来。
马车外骑马跟着我的陈行之仿佛会读心术一般,缓缓道:“郡主放心,令尊以及秦小将军一切安好。皇后娘娘坤体康健。”
“只是有一件事情,需要郡主来做抉择了。”
我的心放下又提起,转头看向窗外的陈行之再也不肯吐露半个字,我只得一头雾水进了陛下的福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