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91、留在阳间的人

　　乌云瞬间密集，滚滚闷雷在云中轰鸣。
　　王威无力地倚树静思，偶尔远眺。校外有一穿白衣的女人正来回走动，中间也会靠着校门，向里张望。仿佛回到了幼时，精力充沛的小羊迫不急待地蹬脚撒欢，就等王威出来了，然后两人手牵了手象飞一样，奔跑在回家的路上。
　　婷婷啊……王威仰头，天上的黑云厚实得仿佛要塌下来一般。风吹云滚，可以窥探到中间有星点蓝光闪烁。即使距离隔得很远，王威也可以猜到她带了什么样的表情。
　　抿嘴？不高兴了吧！王威看看阴沉的天空。他在等她离开，婷婷却摆出见不到人绝不离开的架势。是世杰那小子走漏了风声？所以才出现这么尴尬的劫堵场面。
　　杨世杰曾经取笑王威。“女鬼冷冰冰、不讲道理、没事用眼光杀人……晕，不数还好，一数落才发现缺点真多！最重要的，她不是人，连生儿育女都成问题。你妈要知道了，肯定劈死你！为什么你不爱婷婷？”同样出身豪门的天子骄子啧啧有声。“跟水鬼比起来，婷婷真是神仙都难求的配偶……难道，因为相处的时间太长，所以不喜欢她？”
　　呼出一口沉重的气息，类似于叹息。
　　当年的小女孩仰着脸傲慢发问：“威，做我的男朋友？”他拒绝了。
　　莲华没有出现时，婷婷和王威已相伴多年。如果能有爱情，早就有了；何必等来莲华？
　　眼角捕捉到一抹明色飘过，王威的视线不自觉地追过去。一个黑发的高个子男生面容爽朗地经过树林，穿过婷婷，消失在拐角。不是赤灯……王威掩不住失望。
　　自从莲华消失以后，赤灯也失了踪影。
　　只有阎青，一日三餐照常跟王威抢食。可是少了女主，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也顿失吸引力。
　　阎青不只提过一次。“把莲华的碗筷撤了吧？大不了，等她回来了，再重新摆上。”
　　王威只是笑，每天吃饭的时候照例给莲华盛一碗香腾腾的米饭。象小山一样在碗里堆着。
　　“她喜欢吃这种米，饱满又有嚼劲。说不定，会为了这碗饭突然出现。”自欺欺人！
　　阎青一脸震憾的表情，继而哈哈大笑。“对！莲华那个贪吃鬼！”
　　碗筷一天天摆，米饭一天天冷。可是莲华——
　　“可恶！”王威一拳捶在树干上。早知如此，应该抓住她猛摇，一边大声问出纠结的祸根：“你嘴里说爱我，到底爱不爱？有多爱？爱到杀我、杀我的朋友实现千年夙愿？！”
　　最早提出“千年夙愿”的是赤灯。赤灯狂笑着打破平和的伪象，令王威的生活不见阳光。
　　“莲华变成人的机会是千年才遇一次。”
　　言下之意——
　　“你的恋爱不过是场独角戏！”这才是王威最不能忍受的。他仰头吁气，顺便探视了一下校外的动静。快下雨了啊，婷婷迎风伫立，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唉！王威撇开视线。心底浮现出另一个穿白袍的女人。风姿绰约，宛如花仙再世，虽然不算美艳，却足够清心怡人——莲华啊！王威笑，无力困顿。知道我在想你吗？
　　莲华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附在他的耳边呢哝？多少次夜深人静，她偷偷爬起来，摩挲着王威的脸颊。当真以为男人睡熟了，不会有感觉？
　　“我爱你啊。”夜沉沉，莲华的呢喃最是迷人。是知道王威可以听见，才故意设局让他越陷越深？
　　王威闭眼，很想学着赤灯前仰后俯的狂笑。可是笑意涌上来，只是化作苦相在脸上微波荡漾。
　　臭小子！赤灯的黑瞳在冥冥中闪耀，照例没有眼白。微微眯眼的黑瞳仿佛在嘲笑他自欺欺人。“莲华是个鬼。如果有爱，这爱也停在了过去。人鬼恋？没有前途啊，臭小子，你懂不懂？”
　　不懂！
　　“臭小子，贺瑶是你朋友吧？”暗影在他耳边邪笑。“为了你的爱情，贺瑶可是心甘情愿做牺牲品！”
　　“滚——！”大吼出来，才发现一切都是幻听。王威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事情来得太突然，一切太混乱。他需要一点时间找回理智、重新思考。
　　变化来得太突然，存有很多疑点：如果莲华……不，退一步，如果婷婷……不，再退一步，如果赤灯不提“千年机遇”……
　　是赤灯！
　　赤灯是擅长玩弄人心的凶残妖怪。王威一直暗中提防，却仍然有上当的感觉。或者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赤灯已经在布局。
　　赤灯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王威又抹一把脸，牙关咬得死紧。思绪顿了顿，他的目光瞟向大学校门。婷婷一身刻意的白衣装扮，一分不差地落入王威眼里。他突然心生恶感，立即掉头走人。不多久，身后传来急促的跑步声。
　　“威！”追上来的女人不满地嚷嚷着。“你想逃走吗？”
　　王威回头。婷婷的气色不错，肤色白里透红，菱唇鲜红欲滴。尤其是一双眼，清明有神。当王威陷入失落的泥沼时，想必她仍然上了美容院保养自己吧。王威垂下眼，压下心底的恶意。
　　“好久不见。”他绽开温暖的笑容，暖意没有渗进眼底。
　　“我要和你谈谈！”婷婷急切地说。
　　王威先看向她紧紧抓住自己的双手，再把视线移向对方的脸。“谈什么？”
　　“关于莲华……”
　　“不必谈。”王威断然拒绝。
　　“她是鬼！威，你是不是被她盅惑了？如果是这样，我找个高人帮你一把？”
　　“婷婷！”王威口气严厉。“莲华不必盅惑我。”照样为她疯狂。
　　“可是她是鬼……”
　　王威隐忍甩袖的冲动，叹息。“莲华就快变成人。”如果没有意外，成人指日可待。
　　婷婷有半晌无法发声。慢慢地，她露出充满讥诮味的笑容。“人？你指她利用小瑶……”话说一半，王威突然扬手——“啪！”
　　婷婷呆住，半边脸又肿又红。
　　王威撇开头。“对不起，”他深深地呼吸。“我需要一点时间理清头绪。别来烦我……”
　　“烦？”婷婷蓦地嘶吼。“我在为你担心，你却认为我在烦？”
　　“王威，我从小到大从被人打过。仅仅受过两次侮辱，都是你打的！我为什么忍气吞声？你不懂吗？我爱你啊！我爱你！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发现我真的爱你。懂不懂？我对你是日久生情。莲华能和我比吗？啊？她有我的时间多吗？她有我的感情深吗？她会为你着想吗？她会把你放在心口第一位吗？不会！统统不会！只有我才会！红头发是谁？他说出了一切真相，不是吗？鬼不会爱你，醒醒吧！”婷婷的声音象是狠扇王威耳光，充满了恶毒的气味。“鬼要什么？只要你心甘情愿为她垫底！什么千年夙愿，还不是拖你下水！你和她不会有好结果！她骗你！”
　　婷婷的怒吼戳到王威的痛处。看着王威的脸黑了一半，婷婷得意地哼声。
　　“早就觉得那女鬼不对劲，所以我一直监视着。幸好，我及时拉回你。不然……”
　　“等等！”王威沉吟，身旁气压骤变。“你监视？一直监视？我吗？”
　　婷婷的小脸瞬间毫无血色。
　　“早发现莲华不对劲？多早？什么时候？！”
　　“一年前。”婷婷不由自主地吐实。“我找了私家侦探调查她的底细。可是没有一点有用的资料。也偷偷拍过两次照片，全都模糊不清……后来是侦探无意中启发了我……”
　　王威猛地抓住她的双肩。私家侦探！？看看这小妮子，看看她做了什么好事！本以为年岁渐长，她的心智会成熟点！
　　“威！你抓痛我了！”
　　王威干净的脸上，是一双布满血丝的凶眼。“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是关心小瑶？还是想揪出莲华？”说到后来，他干脆嘶吼。天上乌云翻滚，宛如王威心中的不安与疑惑。
　　婷婷不做声，视线微微往右上角飘移。这是她撒谎时惯用的小招，王威的心沉下去了。他仍然没有松开对婷婷的钳制，仿佛手里抓着的，是条毒蛇。天哪，看看他着了什么道？看看他一时的纵容到底伤害了谁！
　　“光说‘我爱你’有什么用？”莲华的巧笑倩兮尚清晰可忆，可是她本人呢？本人在哪？“爱情要时间来证明。短时间的行为尚且无法诠释‘爱’，光说不练的‘我爱你’，有什么用？”于是她替他挡去两度生死大劫；也曾担心危险，宁愿躲在黑暗中寂寞偷窥也不肯现身。
　　莲华做过那么多的事，他却误以为莲华的贴近是别有企图！
　　“什么时候想见我呢？”莲华在楼梯上从容微笑。她以为没人看见，可王威撇开眼时已惊见她的伤心。她在勉强微笑，就在决定离开的那一刻……
　　为什么没人提醒，那天的转背其实是决别？
　　王威第一次产生杀人的冲动，赤灯蓄满杀气的双眼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赤灯也是爱笑的，可再怎么掩饰，赤灯眼底的杀意都不曾减少。是因为对人类愚蠢的不耐烦，所以才会产生杀戳的冲动吗？比如现在王威！
　　杀谁？挑起争端的赤灯？还是别有居心的婷婷？或者，杀了重创莲华的自己？
　　“你爱我？”王威怒极反笑，慢慢抬高视线。“可是我不爱你，怎么办？”
　　郑婷婷的表情瞬间空白。须臾，她象得到某种启发。“没关系！”她激动着，把王威的手抓得更紧。“我爱你就够了。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们可以象过去一样，一直在一起。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如果爱不上，至少你习惯了我……”
　　“不要！”
　　婷婷呆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求证着。“不要？”
　　“对，不要！”王威笑吟吟。“我不要和你在一起。哪怕是终此一生，我和莲华没有在一起。我也绝不会和你在一起。”
　　天空划过一道强光，照亮婷婷脸上的疯狂。
　　“你疯了……”她喃喃自语。“你宁愿爱鬼，也不愿爱人……”
　　“疯的人是你！”王威甩开婷婷的手，再也无法掩饰自己嫌恶的表情。“莲华是人是鬼都无所谓。重点是，我爱的女人叫莲华，不是郑婷婷！”
　　王威轻哼，与她擦身而过。
　　“王威！”这声怒吼被雷鸣声掩盖。
　　王威微微侧身，冷冷地看向婷婷。他心痛地默数两人之间的距离。区区十步，已经触手不及。
　　“你的爱，只是独占欲而已……”他的叹息，被风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