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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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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简单的菜色,上菜时有服务员站在旁边,讲解两句做法和食用特色。冷盘是老醋蛰头、烧鹅拼叉烧、客家清香鸡、凉拌秋葵,菜色精美,每份分量都不大,让人食指大动;热菜之前上了一轮话梅露,酸甜爽口,李阿春让人起菜。
林白染被烧鹅惊艳,有些不舍,顾着体面,没往外表现;何一珩看他一眼,忍不住笑。
热菜陆续上来,干粉丝蒸南虾煲,花菇焖大连鲍,都是常规菜色,做法也很粤菜。鹿筋用咖喱豆腐烩制,没了腥膻,很是爽口;林白染颇为喜欢广东菜心,李阿春加上了酿藕,用来炒带子,广式酱油的颜色鲜香解馋。镇场子的烤乳猪整只端上来展示,然后店员在旁边片好换小盘。确实好味,脆皮部分油润却不肥腻,香气扑鼻;底下瘦肉在唇齿间拉丝,热香溢出,但不烫口;若不是已经有好菜垫着肚子,几乎馋得咬下自己的手指。
何一珩明显对这个菜有执念,吃得有些急,险些咬着舌头。李阿春满眼慈爱地看着,像看自己出众的独子,不时让他吃慢点,别噎着;林白染心里好笑。
上甜品时,何一珩已经吃不下了,林白染也不行了,吃了一只桂花糕——晶莹透明,清香扑鼻,难以拒绝;破例又多吃了一块红米肠,因为何一珩说李师傅这个做得“超正宗”,放下筷子听李阿春让上主食,连连摆手,是好吃,但饱了,盛情心领,个人肚量有限。
“这就吃不下了?”李阿春笑呵呵,“湛江最有名的还没吃到呢,放主食里了。”
生蚝。湛江最有名的是这个,李阿春安排的主食是生蚝粥。烧得滚烫的烧锅端上来,后厨火旺,锅里的白粥还在沸腾;生蚝起开,肥硕白嫩,颤悠悠带着海盐味道,连着姜丝倒下去,鲜味瞬间浸满房间。
林白染勉力又吃了一碗,升糖快碳的饱腹感和满足感都太强,无力再战,于是老实认怂,“李大厨,我们谈正事儿吧。”
星星刚好进屋安排人换骨碟,闻言笑了出来。
李阿春的弟妹家里原本是渔民,自己有船,丰年时收成足够支撑家里开支;但这行和农民种地一样,风险很大,风吹日晒辛苦不说,还靠天吃饭。三十年前,何一珩父母还是湛江老糖厂的厨房工人,改革开放终于动到公有制的铁板上,厂长拍板——先让可以市场化的部门市场化起来,厨房、后勤可以外包。广东人敢拼、活络,何义和妻子韩称心当下决定辞职下海,承保厨房,成了老糖厂的外包食堂,生意逐渐做大后有了自己的品牌,李阿春是第一批跟着何一珩父母创办“心意粤菜”的人,后来成了连锁店总厨;十来年前,他弟弟弟妹一家也厌倦了出海作业、朝不保夕,近海枯竭得快,于是转念干起了水产养殖。第一批客户里最大一家便是心意粤菜。
过去几年业务发展得太快,李惠民一家索性借钱投身这个行业,想做成湛江最大的水产养殖和餐饮供应链一条龙企业;岳父变卖了船,把所有身家投入到水产养殖;那时中小企业贷还能办,李惠民托人帮忙在交易所备了案,也是赶上整个资本市场的牛市,信心高涨、热钱多到花不完,竟然很快把债发出去,筹到了钱。可一家全国性的生鲜超市龙头在揭阳、汕头陆续建供应链中心,把中小养殖者化零为整,变成自身供应链;供给涌入,价格降低,以前现金奶牛一般的业务竟然产不出奶了,更糟糕的是,随着牛市结束、热钱冷却,融不到钱。
原有的债务到期了,砸锅卖铁的还,能还上,但眼下还需要续。可中小企业贷成了历史,说没就没了,续不上,资金断了。
“眼下就是钱的问题——水产养殖基地的租金和员工在其次,物流一天都不能压,赔钱也要周转。”何一珩礼貌地打断了李阿春絮絮叨叨的讲述,给收了个尾,“现在有‘久惠超市’这样的巨头搞直采做扶持,下游客户变得很挑剔,有些跟着久惠走了,剩下的大客户账期也变长;钱如果能续上,其他都可以谈。”
“我想想……”,林白染沉吟,中小企业现在通过正规途径备案发债很难,像他们这种情况找银行也没什么谈判能力,贷款利率高不说,水产这种波动极大、价格一变就容易广种薄收的东西,很难说服银行把这当成抵押资产。行业说好也好——行情好的时候盆满钵满,但抗风险能力实在太差。
“我弟妹很能干,求助过银行,这里的城商行,还有其他国有银行都跑过……”李阿春看出了他在想什么。
“我知道。”林白染点头,又摇头,“没用,银行并不在意在你身上能挣多少钱,业务员没动力,挣多少也是国家的,但你这单一旦成了坏账,个人就要背锅;所以宁可4、5个点放贷给老国企,也不会12个点放贷给你。”
“是是是,对对对。”李阿春激动点头,给何一珩递眼神,不住应声,“珩珩,林老板实在太了解了,你们年轻人了不起,懂社会啊,我们跑了好多银行,吃了这么多闭门羹才懂的道理。”
何一珩递给他一杯解腻的茶;星星懂事,见何一珩想站起来倒茶,立马续水,将被子端给他。何一珩用手背摸了摸杯壁,确认不烫口,递给林白染。
手指不经意接触,林白染接过杯子,道声感谢。何一珩笑得清秀,他心里一动,想握一下他的手。
“贷款不太行,发债也发不出来……”,林白染放下杯子,“你们可能考虑股权融资吗?”
“卖股份吗?”李阿春一愣,摇头,指指何一珩,“我们不上市,他老豆最反感这个,老早就说了不想给资本家打工,不想听人指指点点,永不上市。”
“不上市也可以卖;卖也可以不失去控制权。”林白染失笑,补充,“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何叔叔已经是资本家了。”
何一珩差点被嘴里的茶呛到,咳嗽两声,“可别这么说,我们家清清白白的小本生意,诚信买卖……”
林白染看他笑得毫无芥蒂,又回过脸,心虚一下目光可能露骨,于是越发正经,“我自己是做垃圾债的——不是说债是垃圾的意思,就是比较高风险的券种;但我还认识一些其他的朋友,有些比我们口味重,做不良资产的处置,这个还没到这种程度;还有的是偏股权的。如果您那边可以考虑让一部分股权,我可能认识感兴趣的人,你们那边可以先商量一下。”
生意没有一蹴而就,多是阶段推进。李阿春看到了点路,心里高兴,指派了个司机,坚持要送林白染回酒店。林白染低声问何一珩,你去哪儿?
“嗯?”何一珩没明白。
“是我唐突了。”林白染想到李阿春是何义旧部,几乎是何一珩叔叔,别人在这个地界熟门熟路,不需要自己插嘴。于是感谢盛情款待,没有推拒司机。
吃得太撑,林白染躺在酒店床上放空了一会儿,看看表,时间还早,决定去海滨跑步。各种健康监测app都装在私人手机上,他从旅行箱里取出来,看到微信提示,打开一看,何一珩的。
“太感谢啦,专程过来,还给了专业建议。抱歉现在才有空微信致谢,刚被别的事缠住了……”
“林总接下来在湛江有安排吗?介意我做个东道带您游览一下吗,也是聊表心意。”
“林总是不是休息了?”
林白染一秒回复,打了个微笑符号,还没来得及打字,一着急,先发出去了。
对面也是秒回,“方便电话么?”
屏幕的光照在林白染脸上,他露出笑,给何一珩拨过去。
“林总吗?”那边抢先招呼。
“别这么客气,叫我白染吧,我以前南方室友都这么叫……”林白染还是心虚,“不介意的话。”
“怎么会介意。”那边略一停顿,似乎无声笑了。隔着电话,林白染竟然觉得对方也有点不好意思。“那……你们这行是不是还流行叫老师啊?”
“没,很少。”林白染坚持,“不过随便,看你习惯,哈哈。”
何一珩含糊一下,略过称呼,问,要睡了吗,我有没有打扰你,白天太感谢了……
“打算出去跑步,吃太饱了。”林白染打断他。
“……”何一珩愣了两秒,“海滨长廊吗?我正在跑步道上跟你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