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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天是三伏,晚上海风宜人。珠三角和长三角相似,围绕着核心城市的周边都富庶,不比京津冀一代“其他”城市,都是众星拱月。白沙绵软,观海长廊很长,望不到头。何一珩已经不跑了,从塑胶跑道走出来,汗水黏在衣服上,前胸贴后背,坐在沙滩长椅上等他。

      林白染心情很好。他下楼时意识到何一珩知道他住在这附近,说明找司机问过。他给他带了瓶无糖苏打水,隔几步扔给他,冰的。

      何一珩接过来,他在刚跑完跑尚未平喘的状态里,咕嘟嘟喝了几口。速干衣服湿了一片,灯光衬得他眉眼如画,林白染心里痒痒的,想试试他嘴唇,觉得柔软;张了口却是正经得很,“好健康啊,你每天都来跑步吗?”

      “没……今天实在吃太多了。”何一珩自嘲地笑,“粤菜啊,春伯的菜我惦记好久了,太热爱粤菜了。”

      “那你自己开店却选择做川菜?”林白染揶揄他,饶有趣味地看他。

      “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不做粤菜啊。太依赖大厨了,春伯给‘心意粤菜’培养了9个徒弟,我爸妈还不肯放他退休,怕门店没法复制,一拓店,味道就不一样,砸了招牌;就算徒弟能做到一模一样的味道,也还是很尴尬。你想,春伯是元老,这个品牌他有汗马功劳,拿多少钱都是应该的,但依赖厨师会导致厨师的工资膨胀。控不住人力成本总不是好事吧?”

      “必须不是,控不住人力成本就是无底洞,多少利润都是被蚕食的。”林白染附和,又心怀鬼胎,“你住哪里啊,来这边跑步?”

      “嗯?”何一珩困惑了一秒,“哦哦,家里,就在你酒店后面那个小区。我老家在这边。”

      “和父母?”

      “没,爸妈在广州,我在广州长大。再说了,就算父母在也不能和父母住啊,我都多大了?自己的,小单身公寓,回来的时候住住。”

      何一珩停了会儿没说话,看着林白染,见他仍然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湛江除了生蚝,也产糖。我爸妈是老国营糖厂的员工,没编制的,在厨房帮忙;后来改革开放嘛,我爸妈决定借钱承包他们工厂的后厨。广东人嘛,崇尚敢想敢干,先试再说,当时胆大包天,犯了很多错误,但居然就这么把生意做起来了。最早在湛江开店,前面八年只开了一家餐厅,火爆得不行,不断有人劝他们去外地;再后来,为了我和……”

      何一珩顿了顿,吞了几个音,“为了我读书方便,举家搬去了广州,才把生意带到广州。”

      林白染知道他话里有其他信息,没追问,换个话头,“你是在广州读的大学?”

      “不是。”何一珩连连摇头,表情腼腆,略有点自嘲,“在美国啦,野鸡大学混日子。”

      “哈哈,”林白染没想到,笑出声来,又道歉,“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没事,”何一珩摆手,“我没参加高考,成绩不行,恶补了几个月,考了托福和SAT,成绩都很一般。找了个美国野鸡大学混文凭;爸妈要强,我总不能太丢人。”

      “可你也太聪明了,完全感觉不出成绩不好。”林白染真心实意,何一珩脑子清楚,执行力也强;对细节这样执行到位,是需要比较全面的素质的。聪明而学渣,往往和习惯不好脱不了干系,何一珩不像;细节执行力到位的人,往往不是学渣。“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我也算来自国内最好的学校之一,以我观察,我同学里比你聪明的人不多——至少从我接触过的比例上来说不多。”

      想了想又补充,“真心的,绝非溢美之词。”

      “真的?”何一珩笑,显得很开心,双手插裤兜里,跑鞋在被海水夯实的沙滩上蹭了蹭,刮掉鞋面上的沙。“我也不是一直都差,初一还是年级第一,也有做梦考过你母校,后来生病耽误了,成绩就不行了。”

      林白染停下来,靠近他,略带关切和疑问。两人脸挨得近,何一珩又解释,略带自嘲,“过敏性紫癜,休学了一年,大半时间都在住院,太痛苦啦。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药,回到学校,总感觉脑子不行,跟不上功课,成绩就下来了。高中又复发了一次,耽误了两三个月,考也考不好,父母干脆就让去国外读了。”

      林白染伸手拍他肩膀,自然而然,向下抓了抓他的手臂,又缩回来,恰到好处的关切,“那……你现在好了吗?”

      “早没事了,这个病就是未成年人容易得。”何一珩很轻松,又有点交浅言深的抱歉,“都没和人说过这么多,见了你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话痨,见谅……”

      “没事,我乐意听。”林白染自然是轻松愉快的,也多少有点懂了何一珩的松弛。他自小好强,事事要争第一,要做别人家的孩子,没松过一口气;小地方父母都希望孩子从事公职,林白染坚持跟着草台班子,梦想着挣大钱、创大业,他毕业时睡在快捷酒店里,厚着脸皮打电话给大平台就业的同学要咨询,熬更守夜为别人干没技术含量的冗杂活儿作为回报,于是也成长得最快。

      他没松弛过,于是有点羡慕起何一珩来,一时唏嘘,没忍住——“你会觉得命运不公吗?”

      “嗯,有过。”何一珩站在海边,避开一对打闹的情侣,“一开始想不了这么多,就是很痛苦,这个病很痛,肚子痛,关节痛,然后全身痛;血管像爆掉一样,一身都是青紫的。因为发病机制不清楚,治疗方法其实也很有限,我有整整一年几乎没去上学,就躺着,吃药,绝望,觉得自己完蛋了。”

      他弯下腰,捡起一块鹅卵石,在海水里冲洗掉沙砾,掷了个水漂,数着1、2、3、4,又回头跟林白染笑,“后来回去上课,成绩也下滑了,反而慢慢看开了。”

      “你性格不像遇到过这种事的。”浪冲上来,湿了何一珩的鞋;林白染扶了扶他胳膊,拉他往后站了一步,解释。“性格很好,就感觉人很温和,不像经历过重大挫折的。”

      “在家里得到了足够的爱吧,特别是青春期,有人照顾我,对我好;我去美国第一年,我妈放下生意要来陪读,想了无数办法才把她赶走。”何一珩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又扬起头来,“而且,我爸妈事业挺顺,财运还可以。高中复发的时候我还想坚持上学,我妈劝我,说,崽啊,你这辈子什么也不干,家里你吃不穷穿不穷,只要好好的活着就行。我就想,我也算在别人的终点线上起跑了吧。”

      “心意粤菜有50来家店,按照400平米一家,3万坪效,一年是六个亿的营收……”林白染淡淡地,他喜欢数字,清楚、直观、不骗人。他讨厌官员们不谈案例、不说数据,满口都是愿景。

      “当时也只有十几家店而已。”何一珩更正他,“但也够了吧。你这算的是什么账?”

      “看看终点线有多远,一般人努努力能不能到。”林白染笑了,月下长身玉立,很有点疏阔。“不能。”

      “不能。”何一珩异口同声。

      走远了路灯变得稀疏,夜深了游人也不再密织。何一珩身上衣服被吹干了,舔舔嘴唇,有海风淡淡的盐味儿,他眯起眼睛,“我越来越发现,确实不能,实力、意愿之外,没有这么多人定胜天的,需要很多运气。”

      “改革开放,先试再办,私有化,连锁化,早期的低地租,甚至后来的三/公消费……”林白染叹了口气,“比不来的,运气是实力的一种。”

      他想到自己,有些唏嘘。做金融的人颇多信命的,信康波也是信命的一种——康波周期七八十年一个大轮回,里面嵌套着多个中周期和短周期;大宏观、设备投资、库存、技术红利释放共同决定了弹性。很多人相信,出生在周期的哪个位置,决定了一生奋斗所能达到的高度。

      “嗯,”何一珩承认,“我是运气不错的人。”

      “是,让人羡慕。”

      何一珩忽然停下来,看着他,眼里亮晶晶的,和灯塔下的海波一样粼粼。他显然不知道何为康波,“不然,我也分你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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