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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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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林白染没太睡着。他这个年龄上,人和人的际遇也见得不少,有一阵子太忙,所有的精力都花在更高更快更强上,琢磨钱,琢磨风险,琢磨回报;有过几个短期关系,都没当真,觉得失去了对亲密关系的期待。
亲密关系没给过他什么,大多是生理上的止渴;渴望的人没得到过,回想起来,竟然也觉得并不曾了解。
少年人有一段不曾深入接触的无望爱恋不正常吗?当时觉得重于性命的暗恋,连可回忆的内容都没有。
林白染已经习惯了晚睡,索性坐起来抽了会儿电子烟。绿豆冰沙又甜又凉,他在烟油的气味中想,何一珩这个人的底色真好,是暖色调。
次日清晨无事可干,何一珩约他去喝早茶,早早发了个定位和卡座号码给他。还没坐下来,老远看何一珩坐在那儿熟练用热水冲洗杯子——林白染最初不知道这是广深吃饭前的习惯,喝了落座的第一壶开水,直到服务员端上大碗,这才知道犯错,硬着头皮喝完,装作无碍。
老店,非常古早的桌台软装;何一珩问他有什么忌口或者想吃的,然后快速点菜。
菊普端上来,空腹喝一点,更觉得饿。何一珩熟练用方言和服务员打招呼,广东语系煞是好听;他今天特地穿了白衬衫,显得青葱,转身笑语盈盈,“粤点店装修都差不多,菜单更是几十年没变。美国和欧洲的唐人街,至今也可以讲粤语,用‘超’、‘特’、‘顶’点来区分菜色价格。”
也许是睡得不好,也许是看得专注,林白染觉得自己反应有点满,半晌才接了一句,“那你看……粤点是个好品类吗?”
“嗯?”何一珩没想到他有这一问,给问住了,想了想,“是,也不是。只做粤点,哪怕做全时段,翻台也是有限的——我们做餐饮的,把一张桌子被坐上一次叫做一次翻台;粤点翻台集中在中午以前,顶好生意的馆子能翻三次。翻不够,人力成本和租金就摊不薄,利润就起不来。有些特别网红的火锅店一天能翻7-8次,这对人和对场子的利用率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我知道你说哪家。”林白染点头,学生时代聚会就常去,晚上11点之后给学生打折,是海淀一带高校学生的扎堆点。又一想,频频点头,“果然也是川菜啊,难怪——”
“不止这一家,好多家,但都是个别店铺,整体是达不到的。”何一珩乐意听他这一句,逞能上了,“整体不可能,就算24小时店,真正能利用上午时段的都很有限,你说的这家火锅店,早上6点到中午11点基本是不翻的;粤点的长项是在这个时段翻台,除了快餐店之外无人能比。”
何一珩侃侃而谈,指指街对面的KFC,“甚至快餐店都不能比,快餐店为了利用上午的时段来摊薄固定成本、提高周转,是不挣钱的。KFC卖你6块的早餐挣什么钱?除了机场店,早餐都不太挣钱的,培育用户习惯而已。但粤点店早上挣钱,很挣。”
蒸笼陆续上来,没什么别出心裁的,都是常见的粤点。虾饺皇、豉汁凤爪、马拉糕、黑椒金钱肚、牛肉肠粉,白灼菜心油绿,带着生抽和耗油的鲜味,半打榴莲酥,一人一份杨枝甘露,何一珩在两碗粥之间问他,“生滚鱼片和生滚猪肝,你想喝哪个?咦,你笑什么?”
“没……,我哪个都行,不挑食。”林白染失笑,还是说出来,“你好能吃啊。”
“给你点的啊,尽地主之谊。”何一珩也笑,推一碗粥给他,“本来应该带你去心意吃,这里有最老的几家店,都还在经营——心意做得不错也和这个有关,早上做粤式早茶,天然比其他餐厅多1-2翻,效率高很多。不过这几家店的装修都太旧了,一直没翻新;而且他们认得我,让我爸妈知道我回来了,又难免啰嗦盘查我,不像春伯是来求援的,比较讲义气。”
自打在林白染面前说过自己家事,何一珩也不遮掩。林白染咬了一口虾饺,整只大虾从水晶皮中破出,充塞口中。他嚼了几口鲜味儿,顾不上美呢,何一珩又让他更是愉快。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还挺放松的。我本科四年,跟两任室友都没讲过这么多家里的事儿。”
“我还挺值得信任的。”林白染一本正经,看不出表情,嘴角却是向上勾起的。
席间林白染问了他挺多粤菜馆子方面的知识——林白染对行业研究天然是块海绵,求知欲渴切,记性也不错,遇到这个行业里的活字典已经不容易,更难的是对方表述能力和合作意愿都很好,归纳能力极佳。在何一珩的讲述里,林白染第一次知道粤点几乎全是速冻,后厨面积可以非常节省;他咬下一口马拉糕,问,连这个也是速冻?
“嗯,除了粥是现煮的,菜心是现焯的,其他应该都是速冻。粤点本身不依赖厨师的,真正不好控的部分是正餐里做大菜的师傅,就……烤乳猪那种大菜,我吃过不下20个人做的吧,没有一个人比得上春伯。”
何一珩自己想了会儿,斩钉截铁补充,“不如远矣。”
下午林白染有两个潜在客户需要拜访——准确的说,是邱能几可能会合作的客户。邱能几没开口,但投桃报李,他帮师兄开发、维护几个内地客户是应该的;这是林白染的懂事。邱能几一眼能从当时满悠的班底里看中他,并不是因为林白染是他同专业嫡系师弟,而是因为在这一票对金钱渴求的工科学生里,林白染和他是同一类人。
分开时何一珩面色犹豫了半刻,最终问,你请客户吃晚饭吗?
“应该会。”林白染点头,“两场排得比较开,4点半开始那场应该会吃晚饭;你有什么事吗?”
“没。”何一珩摇头,“你忙吧,我这几天都在湛江,有事微信联系,有什么需要也行。”
“好,”林白染也不想push太过,这样已经很好,但还不够,他笑着说,“晚上我请对方去心意吧。”
“别,”何一珩直摇头,“对你们,档次不够,你真要去就去总店,我让店经理把最大的包间留出来。”
“不用不用,别麻烦了,晚上我随缘吧。”林白染赶紧谢过。
走路上心里也空落落的,林白染在刚才某一瞬间曾经想过要让何一珩介绍一下当地做实业、有投资意愿的人给他认识。潮汕富庶、广府擅长经商,有钱人到处都是;但当地的文化圈相对封闭,讲究血统,连白话都不会讲的林白染深知靠自己不行,何一珩无疑是个不错的中间人。但这念头即生即灭,林白染不太愿意。
三天逗留,一个景点没去,就跟何一珩压了段马路,或者叫海滩。去得太晚,晚霞已经没了,但栈道依然很美。李阿春又把林白染请过去,实地看了看水产养殖基地,李惠民两口子也在;一路盛情款待自然不说,林白染从酒店结房账时发现李阿春已经帮他付清,细问酒店,才知道是前日送他回来的司机在前台问了房号,又主动帮他结了账。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广东人做生意滴水不漏,跟酒桌上逞粗豪的确实不同。
林白染婉言谢绝李阿春安排来送机的司机,又问,您知道何一珩在哪里吗?
他拿着司机说的地址,行李放在礼宾部,想和何一珩告个别——地方离酒店不远,是家生蚝烧烤店,叫蚝气冲天。司机引述李阿春的话,“他每次回湛江,总在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他”。
走到门口,何一珩的轮廓闯入眼睛,硬生生停了步。
烧烤店还没开门,何一珩正在店里伏着桌子埋头写着什么,一个乍一眼看三十四五岁的美丽女人倚靠在桌边,满眼温柔地看着何一珩;两人想来是在商量什么,说到好笑处,何一珩笑起来——他确实会笑,也不是只给林白染一个人笑能笑得这样好看;女人也跟着他笑,俯下身子,轻轻伸手捻走了他衬衫肩上的落发,又把手搭放在他肩上。
林白染心里凉了。难怪回了湛江就总待在这里,难怪急于创业摆脱家庭的管束;恋上比自己年长的成熟女性,他和何一珩能坐下喝一壶的地方还真不少。
却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