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时序》ieaber

5、第 5 章

　　何一珩到机场来接他，白T恤棒球帽，招呼他上车。

　　“辛苦了啊，周末专门过来，一会儿李师傅亲自下厨迎接你。”何一珩戴上墨镜开车，下午向北，阳光落他脸上，明晃晃的。

　　“你这是国宾待遇！李师傅很久不亲自下厨了，都不给我下厨，他以前很疼我的。”何一珩接着笑，“自从我要去做川菜之后，他实在太鄙视我……”

　　“做川菜为什么被鄙视？”林白染不动声色地在副驾上看他，从头到脚尽收眼底，嘴角被愉快带起弧度。方向盘中间logo低调却显眼；打扮年轻时髦，林白染不玩潮牌，只能知道个大概，他就对表略有研究——但何一珩不戴表。非但不戴，他还穿slogan T，印花涂鸦一样，可见阶层的符号多有谬误。

　　林白染对符号学敏锐，但不太上心，他见过太多不拘小节的有钱人，logo能蕴含的东西，立马被解读出来的那部分都是最表浅的，是品牌想传达的，不是穿戴的人想传达的。如果后者恰好也想借logo传达一样的意思，那后者没什么可结交的。

　　“哈哈，没有说川菜不好的意思，他觉得粤菜天下第一等呗。”何一珩停下等红灯，侧头看他一眼，像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笑容弧度又拉大，“老湛江人了，七八年前总理来这边考察，李师傅是掌勺大厨；后来广交会之后，每年都有各国部级干部带队来这边考察，都是李师傅带队接待，现在他徒弟都出师了，自己也就很少下厨了。小时候我每天放学回家，李师傅都炖好糖水等我……”

　　何一珩想到什么，表情一下变得黯然，眼神沉了沉。

　　“嗯？”林白染敏锐，轻声试探。

　　“没事。”何一珩又笑了，有点添了麻烦的抱歉，“给你提到的这个水产供应商是李师傅的弟妹家经营的，本来也挺红火，我家里跟他们一直有一些业务往来，是生意，也是人情，两广这边讲这个。这次麻烦你了，你就当公事来办，行规我不懂，但千万不要不好意思跟我说啊。”

　　停车场出来，有电梯直通餐厅，李阿春带了几个人站在门口迎接。他五十几岁，身材高大，头发稀疏，脸上的褶皱被脂肪撑开，十足富态，是衣食无忧、业界颇有地位的满足。一见何一珩，乐得眉花眼笑，管他叫珩珩，声如洪钟，用又招呼林白染“林老板”。

　　“阿伯，有客人在就不要这样叫我了，我都多大了。”何一珩不好意思。

　　“大了就了不起吗？你在我眼里永远丁点大，满屋追着我要吃脆皮乳猪。”李阿春乐呵呵，“非要学，教你还教不会，烫得一手泡，振振有词说什么粤菜太倚重厨师，这样不好。出息了？你的串串店开了几个？开始挣钱没有啊？我看呐，不行就回来……”

　　“三年，三年后能挣钱就行，就别揭我短了，客人在呢。”何一珩笑嘻嘻，没有丝毫不悦，轻飘飘接过话头，扬手指路，“林总请，我们先去喝茶，马上让起菜，边吃边聊。”

　　所在的建筑已经有些时日了，除了管道包起来，其他部分几乎是裸墙，鲜少上漆，更像是个工厂。何一珩一边引路，一边介绍，“这里以前是个中央厨房，后来扩产能，主厂房已经搬迁了，只剩小部分季节性的东西在这边生产，比如年菜呐、盆菜啊，广东人这边……”

　　李阿春插进来解释，“我们老广啊，过年喜欢团圆，就是那个，混——氛围……”

　　他h与f不分，但又努力想要发清楚，看林白染笑了，于是也跟着热络，“过年我们要吃年菜！一个大盆里，层层叠叠，码上乳猪、牛舌、鸽蛋、蹄髈、海参、鲍鱼，顶上铺好瑶柱，用黄酒蒸，花——发，发财团圆啦。明年就做给林老板吃吃看……”

　　“太客气了……”林白染想谢绝，被李阿春挥手打断；大师傅叫了旁边一个有点怯的年轻小姑娘，耳提面命，“星星记下来，要提醒我啊。”

　　小姑娘点头，又转头朝林白染一笑，甜丝丝的，她普通倒好，小小声说，“回头找林总要一下地址，您注意别磕着头。”

　　门檐很低，李阿春、何一珩和林白染都需要低头过，里面柳暗花明，又是一春，装修陡然雅致起来，完全不是老粤式的富贵堂皇，显得简古朴素，明亮开阔。何一珩笑盈盈在他耳边，“这边都是工厂，离得最远这间留来会客，比较清静。”

　　“对对，你们北京人呐，上海人呐，不习惯广式那种装修，”李阿春也跟着，“这边原本金灿灿的，那个，大气。后来一珩回来以后，非要给我拆了重装，就这样很简单啦，倒不是怠慢，我是不懂你们年轻人……”

　　“没有怠慢，这样很好，受宠若惊了。”林白染点头。

　　坐下喝茶，喝的是单纵，广东茶，粗枝大叶别具一格，但茶汤鲜爽，味道浓醇。林白染知道何一珩对茶颇有研究，拿这个打开话匣子，玩笑道，这不会也是你自己种的吧？

　　“林老板好眼力，哈哈。”李阿春让人端上水果，菠萝蜜和榴莲味儿大，单独用小盒子装好，保鲜膜盖着，其他洗好切好，按龙船的样子码放，说不上洋气雅致，分量倒是真的实在，吃着也鲜甜。

　　“虽然不是珩珩种的，但也差不了很多，他选的株，移植到这边，确实是我们自己种自己炒的。说不上什么绝品，但是天然，有机，全程都很可控，嘿嘿……”

　　何一珩打断几次无果，由着李阿春说。他瞥眼见林白染一直在吃莲雾，知道对方喜欢气味清香的，于是把挪了挪盘子，把芭乐也转到他面前。

　　在李阿春叙述里，林白染才知道，何一珩家里是做餐饮的，李阿春是他们家总厨；产业做得不小了，两广之内的老牌粤菜也是规模数一数二的连锁店，中央厨房早已经搬到广州，但何一珩老家在湛江，父母的老班底也在这边，留了这处产能。李阿春从一线退下来之后，也回到湛江；他在何一珩父母的产业里有股份，每年能分红，加上徒弟都出师了，过的确实是清闲富贵的日子，难怪心宽体胖。

　　“一珩，你倒是没有跟我说你家里也是做餐饮的，还做得这么大。”林白染佯装不悦，称呼又亲密了些。

　　“哪有……”

　　“哪里没有了？”李阿春抢白他，“珩珩没有跟林老板说过吗？‘心意粤菜’见过没有？他家的，他老豆叫何义。我们在广东有47家店，广西还有3家……哦，现在是2家，去年经营不好关了一家；两广以外还有2家，有五十多家店了，广州到处都是。”

　　啊……林白染心下了然，货真价实的小少爷。他对行业不熟悉，但确实在广州、深圳多次见过这个招牌；连外乡人都知道，可见规模不小，于是给何一珩递过去一个眼神，语气有点玩笑的责问，“你都没告诉我。”

　　“阿伯……”何一珩很是头痛，“和我没什么关系了，‘心意粤菜’做成什么样子我也不能居功啊。我现在是春近的老板，一个还不挣钱的创业者，一门心思卖我的冷锅串串。”

　　“就你能，”李阿春拍拍他肩膀，非常慈爱，“算了算了，你要做就去做吧，说什么要革大厨的命，你的后厨师傅会做什么？会烤乳猪？还不是就会炸那几个红油辣子，串个签串……”

　　“今天有烤乳猪！？”何一珩眼睛亮了，喜形于色，站起来搓了搓手，没把林白染当外人，“早说我就不吃午饭了啊，谢谢阿伯！”

　　“早上李总亲自放血杀的，连去毛碎骨都是李总亲自下手，”名叫星星的女秘书看起来和何一珩不太熟，但对这个好面相的少东家倒是天然有点亲近，“就等着林老板和您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