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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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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洲飞的债务更早违约的是长信3号,林白染一步之差先把这个卖了,没挣钱,没赔钱;当时阴差阳错觉得到期期限长,年化收益率的性价比不行,倒没怀疑过它会违约;此时违约后没了流动性,几乎一钱不值。
劫后余生,林白染心里忌惮,两雷齐爆他就没了,物理上被消灭了。干这行干两年就开始不太唯物,林白染快满三十了,总觉得是个重要节点,想去拜拜,于是去了趟舟山。
今夏燥热,群山入目也青郁非常。林白染上完香,站在寺庙外喝汽水,一串咕嘟嘟的气泡沿着瓶子升起,在口中爆炸开来,带走烦闷,透凉清爽。
洲飞投资者群里弹出消息,主承和洲飞商量好了,1:1新旧置换,票面利率不变,细节近日敲定,喜大普奔。
林白染猛地把喝完的塑料瓶子重重捏到变形,丢弃在庙门口的垃圾桶里,反身走到功德箱里,掏出身上所有现金,有多少随喜多少;小和尚要给他递香,他摇摇头,大步走出庙门,仰头对天,无声大笑。
是命,死里逃生两次,几乎要用完好运,不还愿不行。林白染吃完晚饭,路过酒吧,打算走进去喝一杯——这是他独居的生活习惯,周五喜欢自己去放松,几年前也偶尔在酒吧和人搭讪,他卖相不错,谈吐不错,要细究到学历背景就更不错,但这么混日子终究无聊;林白染冷眼旁观,觉得钱和出身非常影响人在“玩”时候的自信,玩未必要花钱,甚至未必要皮囊好,会玩是一种被自信心支撑的、以性格为主的属性,天赋为主,技巧是其次,钱就更只是附加项。但林白染不爱玩,天生紧迫感使然,更多时候也只是放松而已。
他女朋友交过几个,男的混上床过几个,没怎么建立过长期关系,合理需求而已。
一线城市和三线以下的娱乐业态差很远,大概也没撞上这里氛围好的酒吧,望着成群结队来组局狼人杀的年轻人,林白染喝完手上这杯,百无聊赖,四下里随意看着,如果合适,不妨短择。
私人号响了,不认识的号码。想了想还是接了,周末无事,心情也好,不怕纠缠。
满悠从泰国给他打来,用的号码是别人的。
股灾期间,他们操盘的股票跌得完全失去流动性,开盘跳空跌停,没有成交;满悠四倍的杠杆,跌得两眼充血,于是铤而走险,在一系列灰色交易中碰了死线:他找了一个私交不错的哥们,一个管社保账户的基金经理,自己掏了两百万打到对方账上,让对方用社保账户为他接了盘,换来了救命的流动性。
老百姓交的社保买命钱啊。林白染咋舌,他下不来这个手,人得有所不为。这笔交易没出什么纰漏,央行放水之后,股票回弹,社保账户还挣了点钱,也没亏到老百姓的口袋;按理说揭过去了,谁也别说谁原罪。可敢收钱拿社保账户接盘的人,自己也必然不是善茬。这个基金经理在2016年时做老鼠仓被抓,立了案,开始层层追查违规行为;满悠被牵连出来,他过手的灰色交易太多,得知消息后连夜离境,至今没回来。
要不是这个原因,林白染也不会接手了他的小弟马迈,投身到垃圾债的行业中。
他帮满悠照顾家人。满悠有老婆,逃往海外时老婆怀着孕,后来生了个女儿,连上户口都是林白染陪着办的。夫妻俩感情一般,满悠这个人凉薄,结婚纯属完成任务,但也说不上什么矛盾;给老婆留了份信托,谈不上富贵,但大致够花,有时候兄弟几个有余力也帮帮忙。
满悠有个前女友,本科毕业后去美国读了PhD,留在加州做科研了。林白染和他年龄差距大,没听过当年建筑和生科两院金童玉女轰轰烈烈的恋情,只知道满悠微信永远置顶着一个备注为“不系舟”的号,但从没见过一句他和号主道一声hello。
“我女儿……快满三岁了。”满悠叹了口气,这一瞬间,林白染觉得那些杀伐果敢的混不吝之外,他也是个大活人。人到中年,思绪如酒,那些深渊一样、宿命一般汹涌而来的爱和恨都太耗能了,但陪伴是真实的,思念也是;旅梦碎了,倦客贪杯,他有本能。满悠想回来。
“真不如自首了……”。满悠恨恨道,“经济案也判不重,罚点款,打点一下现在也该出来了,还能赶在女儿记事前。”
“嫂子挺好。”林白染无从安慰他,大男人的brotherhood,没有这种属性,支棱一会儿,只说,“悠哥你放心。”
没了猎艳的兴致,回酒店匆匆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林白染不看电视,前面五六年过得惜时如金,连打开电视杀时间的爱好都没有;除了微信工作号,不用任何强社交属性的通讯工具,此刻放空了,有点拔剑四顾的茫然。
门缝里被塞了小卡片,坦胸露乳的□□,欲拒还迎的大学少女。四线以下城市,就算是连锁五星也有莫名红粉味,和略有些潮旧的地毯一样,构成特殊的气味记忆。林白染无动于衷,陷在被子里,半晌,拿起私人手机,想和何一珩说句话。
他调出对话框,发现对方两天前给他留言:林总,在吗,有个事情方便咨询您不?
下面是空白。能感觉到时间在礼貌地等待中慢慢流走,最后对方合上了屏幕。
林白染一把坐起——他看不见微信是常态,内容太多,打开自己私人号的频率也有限;一时错过的内容沉下去,就再也找不到了,直到下次和同一个人再次对话。他手一抖,呼出了语音聊天。
这样不妥。林白染倒是不社恐,但这也晚上十一点了,又是周五,不合适,指不定人在哪里风流呢。
刚准备挂断,对方接线了,略有点诧异的语气,“林总?”
“方便说话吗?”林白染有些微的不安。
“方便,”那边松弛下来,带着点笑意,“方便的。”
是一家中小企业私募债,何一珩帮人询问——他俩那天聊过各自大致的工作性质。何一珩有点不好意思,说专业咨询,但自己周围没几个真正懂的,于是来找林白染。
“是我一个供应商,规模不小的,之前发的债到期了,现在没法续。想过直接找银行贷,但没什么可以抵押的资产,找银行利率太高了,你也知道……”
“我知道,你给我说一下企业具体什么情况,资金缺口多大,能承担什么资金成本,大致的风险。我想想办法。”林白染能不知道吗?宽货币紧信用,利率不断下行,但信用紧成什么样子了?中小企业根本借不到钱,私募债基本停了,渴死的人太多了。
何一珩声音渐慢,说到开诚布公处,几乎能想象他的表情和手势——他手势挺多,说话绘声绘色,是个有趣人。林白染听着,闭上眼想象,露出一点笑。
“怎么了?”那边听出异样,问。
“你在哪儿呢?”林白染有一点单刀的勇气,反正谈工作,有绕回来的余地。
“在湛江,帮他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他指那个水产供应商,何一珩轻声。
“那我过来看看?”林白染被他声音蛊惑,一时有点鬼使神差。
“啊?”何一珩回过味来,语气欣喜,被仗义得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吗?这也太麻烦你了,太感谢了。”
“工作而已,这是本职,我也是给自己找活儿干。”林白染也乐,嘴角不觉挂上笑。“给我个大致地址,我明后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