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三三章 世途旦复旦 人情玄又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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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铁罕所言，一回到宋营，展昭就知道了围攻银州的西夏军队已在夜色中悄然撤退。援军进入银州城不久，种世衡就收到范仲淹发来的书信，告之已有元昊所派的西夏密使前来洽谈和谈事宜，让他们可以择日返回延州了。
一向低调的童谋儿，上表请旨将和谈的事宜全权交由范仲淹处理，而他只作为与朝廷进行沟通的渠道。此时宋皇又下旨将韩琦也调至延州，协助范仲淹共同处理与西夏谈判的事务。
长时间的战争使财富的消耗成了无底洞，更何况屡屡战败更是使宋朝损失惨重，钱帛粮草等军费花销急剧增加，自从战火燃起，宋朝国库的收支勉强持平，毫无盈余。无尽的消耗导致宋朝国库空虚、元气大伤。同时，想支持战争持续下去，只好让民间额外分担军费开支，这就导致全国的百姓一起跟着背上沉重的负担，一时国内民怨沸腾。所以此时的宋皇也从心里不愿意再继续打下去了，如今既然元昊有意和谈，双方当然一拍即合。
但问题在于，虽然宋军采取守势之后，西夏铁骑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横扫千军，但从客观角度上来讲，迄今为止，宋军在与西夏交手时并未取得实际意义上的胜利。这就导致谈判时宋朝处于不利地位，从西夏密使强硬的态度就可明显看出，元昊对积弱的宋朝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
尤其当范仲淹在得到元昊议和的试探后，便致信分析了八条“逆顺”的道理，但元昊回信的措辞却十分傲慢，范仲淹当着来使的面将其信烧毁，并录了个副本转呈朝廷。因此朝堂上反对议和的声音依然十分激烈，所以和谈一开始进行的并不顺利。
但事实上，处于西北最前线的范仲淹，在通盘考虑全局和敌我形势之后，已经开始倾向于与西夏握手言和。不过当范仲淹私下与展昭聊到这件事时，一开始展昭也有些无法理解。
面对范仲淹对和谈的积极态度，展昭大惑不解地问道：“大人，我不明白，以如今的情势来看，即使议和，只怕我们也只能接受丧权辱国的条件！只怕又要像以前与辽国的‘澶渊之盟’一般，不仅让别人占尽了便宜，大量的岁币还将近一步削弱我大宋的国力。更何况，这次李元昊提出的条件是承认他的帝号，这就意味着西北大片的领土将割让出去！虽然我也明白和平可贵，但若要用割地赔款来换一时的平安是否太得不偿失了？”
范仲淹长叹一声道：“熊飞所言，我岂非没有想过？只是若这战事就这样一直耗下去，我大宋也委实拖不起！你也知道，自战事起时，朝廷便开始发兵调赋以供边役。如今东自海岱，南逾江淮，在籍生民，无不萧然苦于科敛！苛政猛于虎啊，民众经过这样洗劫式的横征暴敛，让他们如何还活的下去？你可能有所不知，前些时候，河东和京西地区已经有农民揭竿而起，酿出暴乱！这还只是中原的百姓，若是眼前这些关陕的子民，就更是苦不堪言，开战以来，不少本朝早已废止的苛捐杂税又被恢复，百姓们不仅要缴纳数倍于往日的赋税，更要负责修城筑堡、运输粮草。如此盘剥，长久下去，只怕会有更大的祸事。我宋朝虽于军事上弱于夏、辽，但到底地大物博，好比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从外面杀来，一时还不至杀死，可要是从内里乱出来，情势就很难预料了。更何况，兵马精劲，西戎之所长也，金帛丰富，天朝之所有也。既然礼仪不可化，干戈不可取，还不如任其所有，胜其所长。至于你说，如果承认元昊立国，西北大片土地的主权便要沦丧，可你也知道，李氏在西北经营时间很长，根基稳固，从元昊祖父李继迁始，到其父李明德时，李氏实际已经占据甘、凉、瓜、沙、肃等州的广大区域，可谓东近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本是灵州的怀远镇更是被改为兴庆府，完全等同于建都。更何况我大宋当年也加封李德明为夏王，因此那些地区其实早就不在我大宋的掌控范围之内了。如今允不允李元昊立国，说到底只是面子上的事情罢了。那我们何苦为了面子伤了里子呢。”
展昭静静听着，虽然心中也觉得范大人所言句句在理，但心理上还是有些不能接受，不由低声道：“话虽如此，但看那李元昊态度倨傲，根本未把我大宋放在眼中。而且他开出的条件，我想圣上也是万万无法接受的啊。”
范仲淹笑了笑，拍拍展昭的肩，“当然了，如果那李元昊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别说地盘让他捞不到，就是战争也不可能停下来！”
看着展昭略有些困惑的表情，范仲淹又道：“你想想看，这战祸里堆积的，难道只有我们宋人的累累白骨么？那里也有他们党项人的大量血肉啊！这几仗下来，西夏虽然多次取胜，掠夺了不少物资和人口，但兵员死伤也很惨重，他们于人力物力上本来就弱于我们，两相比较，他们更显匮乏。而且战争时期，不可能在像往日那样进行贸易，不仅沿边的榷场全部关闭，就连私下的交易也全部中断了。而茶叶、丝绸、粮食这些其实也是党项人的生活必需品。本来西夏发动战争，打的是为党项人谋福祉的旗号，结果却是越打仗日子过的却艰难了，我听说党项人中已在流传一支名为《十不如》的歌谣，表达了党项百姓对战争的厌恶！因此事实上，李元昊也有些撑不往了！毕竟他也算是个有道名君，‘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想他不会不懂。大概这也是他为什么主动提出和谈的真正原因！”
听了范大人的话，展昭顿时回想起，铁罕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但他此时心中更加迷惑，便又问道：“既然如此，大人准备怎么办呢？”
范仲淹笑着看他，故作神秘地反问：“你说呢？”
突然被范仲淹这么一问，展昭先是一愣，但还是低头仔细想了想，沉吟着答道：“《孙子兵法》中有知胜五道，其曰：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①难道大人是想用‘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法？”
范仲淹哈哈大笑道：“好！好！孺子可教也！”说着又会心地看着他，“这些日子不见，熊飞果然又精进了不少啊！”
展昭被夸的有些有好意思，便答道：“这全赖大人教导有方啊。”
两人不觉同时笑了出来。范仲淹道：“当然了，所谓谈判，就和做生意的道理一样，无外乎就是个讨价还价的过程，但这就有‘谈成’与‘谈不成’两种可能。因此我们除了积极与元昊磋商之外，还应该做第二手准备。况且若规划得当，还可以使我们在谈判桌上占得先机！”
说着又让展昭走到案前，指着地图对他说道：“既然西夏兴兵，打的是民族矛盾这张牌，那我们就从此处入手！我有意在庆州西北筑一座城池，专门收留那些因为战争而变得衣食无着的人民，不单是宋朝子民，就是党项百姓也可来投。”
看着展昭略有些惊讶的表情，范仲淹解释道：“可能你没有注意到，每次西夏铁骑进行劫掠时，不仅是宋朝百姓遭殃，就是那些归附到宋朝的沿边党项百姓也不能幸免。那些冲杀过来的西夏军队根本不顾念什么同胞同族之情，对他们照样烧杀掳掠，这些党项熟户连死带伤，余下的也只好弃家而逃，纷纷外迁，导致无依无靠、流离失所的党项百姓也遍布关陕。如果我们可以收容这些人，一方面可以安定民生，弥补开战以来锐减的民力，另一方面，也能吸引更多憎恶战火的党项人来投，使更多的党项人认清战争的丑陋。”
他抬头看着展昭，继续说道：“而且我还想招抚那些散居在横山一带的羌族部落，也不必计较他们曾经投靠西夏、为李元昊大军做过向导的前嫌。我想，只要咱们与那些部落的酋长诚心诚意的交往，甚至拨给他们一些空地，并送一些种子、农具助他们恢复生产。若有这些当地部落来投，也可削弱西夏的势力。”
展昭安静地听着范仲淹的设想，心内连声叹服。略顿了顿，范仲淹又道：“这些是对外。对内，我想我们也不能总是白养着庞大的部队。反正现在战事暂停，不如用个‘兵在于民，且耕且战’的兵农合一之法！即使以后战火彻底熄灭，也可令士兵们于一年中，三季务农，一季训练。这样即可节省军费开支，也不致无仗可打时的部队无所事事。”
展昭不由笑道：“此法好是好，乡兵也不会有任何意见。我只怕禁军那些老爷兵受不得。”
范仲淹笑答：“不过依我看来，最该严加磨练的，就是他们！免得成日里游手好闲，养出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毛病来！”
说到这里，展昭蓦然想起，铁罕也曾经嘲笑他对农业常识的无知，禁不住暗暗脸红，讷讷道：“大人，若果然如此，有空时我也想去田间帮手，也好见识见识。”
范仲淹不觉惊讶地看着展昭。望着范大人探寻的目光，展昭低头把自己上次夜探雷龙湾大营，结果撞上铁罕，将详细的来龙去脉都告诉给范仲淹。
范仲淹一听禁不住大笑道：“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突然热心起农事来了！不过熊飞也不必过于介怀了！你毕竟是大家子弟，况且十六岁就跟在希仁身边，不谙农事也是常情嘛。”
但展昭心内还是有些别扭，低声说：“话虽如此，但我堂堂中土人士，家乡又是农业发达地区，却被一个党项人嘲笑五谷不分，实在心内难安的紧。”
范仲淹便笑道：“既如此，待开荒垦田时，如你有空，便去看看。有什么十分不解之处，也可来问我。”
晚上回到自己的下处，展昭看到收拾的窗明几净、纤尘不染的房间，就知道清秀已经起来打扫过了。然后就听到那愉快的悦耳声音从身后传来：“展大人，您回来了？”
一回头就看到清秀满脸笑意，手中端着晚餐走进来。
展昭连忙接过他手上的餐盘，略带责备地说：“才刚好，不是让你多休息吗？怎么又不听话？”
清秀一边过来帮忙摆餐具，一面答道：“我真的已经完全好了！再说，我一个奴才，本来是服侍您的，结果反而让您来照顾我，让我如何当得起呢。”
展昭认真地回答：“但在我心里，你可不是奴才啊！其实从很早以前，我就把你当成弟弟一般，更何况现在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清秀一听，猛地抬头看着展昭，满脸的感动莫名，水气又悄悄浮上他的眼眸，“展大人……”
展昭拉他坐下，盛了饭递给他，“因为我是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姐妹。不过从小就很盼望能有小弟妹可以做伴呢！刚好你来了，又是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如果我给你做哥哥，你看可好？”
看着展昭浅笑盈盈的脸，清秀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感觉仿佛置身幸福的云端！
只是命运总是乐于和幸福的人开恶劣的玩笑，灾难总是与幸福接踵而来。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三三章 世途旦复旦 人情玄又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