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跃明朝》梅话三弄

14、有孕

　　万喜宫。

　　“贱婢，适才用膳布菜，你伸长爪子在皇上眼前晃什么？” 万贵妃恶狠狠质问跪在地上的宫婢。

　　“娘娘饶命，奴婢不敢。”小宫女显然吓坏了，颤巍巍告饶。

　　“呦，可真是双纤纤玉手，惹人怜爱，怪不得皇上多看了两眼......”万贵妃突然上前几步，猛地抓起小宫女的一只手，踩在脚下。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宫女还来不及喊疼，整个身子直接摔在地上。

　　“娘娘息怒，奴婢没有......”

　　“来人啊，先拖出去打五十板子。如果还活着，就送到浣衣局，让她给太监洗衣服。”万贵妃不耐烦挥挥手，左右便把人拖了下去。

　　“不，娘娘饶命......”其他在一旁伺候的宫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愈加战战兢兢。

　　张敏刚从宫外回来，见此情形，轻声问了一旁的小太监：“娘娘又发脾气了？”小太监白煞着脸，点点头。

　　“小心伺候。” 张敏叮嘱了句。小太监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不用张敏提点，谁也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自从小皇子薨后，万贵妃的脾气越发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眼里根本容不下一颗沙子。后宫之争归根结底就是子嗣之争，现如今万贵妃没了孩子，哪怕贵为皇贵妃也是失去了最大的依仗。慈懿太后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同为太后，也越不过皇上生母周太后。更要命的是，上回贵妃产子之时，他知道贵妃再也生不出孩子。无子就只有固宠一条路，可是伴君如伴虎，这差事越来越难当了......张敏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则是一阵风来一阵雨，七上八下。

　　“奴才给娘娘请安。”张敏直直跪在万贵妃面前。“免了，菊心和春桃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万贵妃屏退了左右。宫人们如释重负，赶紧退下。“张敏，本宫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可有眉目？”

　　“启禀娘娘，坊间的确盛传，京城来了个叫‘李孜省’的得道仙人。此人原是江西府一小吏，巧遇仙缘，偶遇当年为始皇帝寻仙药的徐上仙，得仙人点化传授仙方。传言，他炼制的仙丹可令人枯木逢春、容颜永驻，长生不老。”

　　“那他的仙丹，能否让女子青春焕发，绵延子嗣？”万贵妃急急追问。

　　“娘娘，此事奴才还未打听到。奴才不便在宫外久留，且容下回再出宫细细打听。不过以奴才之见，倘若坊间所言不虚，娘娘定能得偿所愿。”张敏斟酌着回话，瞟见万贵妃原本阴沉的脸色霁开，一丝喜色爬上眉眼。心中松了口气，菊心和春桃也放松了许多，知道万贵妃这是高兴了。

　　“嗯，你说的不错。本宫赐你一件信物，待下回出宫，你尽管拿着它去寻本宫兄长万喜万百户，他自会帮忙。张敏，你好好当差办事，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谢娘娘恩典，奴才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张敏叩头后退了出去。

　　“张公公，”张敏才走出来，就被一个年长的宫女拦住见礼，后者显然是特意在等他。张敏瞧着有些眼熟，片刻功夫便想起来人叫竹息，青荷此前说过，竹息对她很亲近，像自己的亲生姑姑。“竹息姑姑有礼。”张敏当下恭敬回礼。

　　“我想向娘娘求个恩典，特来向公公讨个主意。”竹息言道。

　　“不敢当，姑姑请讲。”竹息是宫里的老人，于情于理，张敏都不敢托大。

　　“此前有幸得娘娘垂青，做的那点女红入了娘娘的眼，让我给小皇子做衣服.....”说到这，竹息顿了顿，声音似乎有些哽咽：“现如今，我若再待在这万喜宫里，怕只会惹娘娘伤心，就想求娘娘给个恩典......”

　　“姑姑可是想出宫？”张敏问道，竹息摇摇头。

　　“那姑姑可是想回尚服局？”张敏又问，竹息却还是摇摇头。张敏有些奇怪：“那姑姑想去哪个宫里服侍？”

　　“西内......别院。”竹息一字一顿回话。

　　“西内？”张敏提高音量反问了一句，这个回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旋即发现失言，连忙四下看看，好在没人注意他们。

　　“姑姑，万万不可！这偌大的皇宫，你去哪里都行，唯独这西内可是娘娘心中的一根刺。你在这档口去提这个，不是自寻死路吗？”张敏压低声音。

　　“求张公公想法子周全，我年纪大了，待在西内自在。”竹息再次行礼，张敏连忙拦住。“自在？是因为表妹在那里吗？”张敏想到这，脸色柔和了些许。“姑姑，这样吧。不如你向皇贵妃娘娘自请去安乐堂，帮助照顾患病的宫人，为小皇子积德祈福。这样可好？”

　　“就依张公公所言，多谢公公指点，我这就去求娘娘。”竹息微微一笑，果然自己没有猜错，西内别院是张敏的死穴。

　　竹息跪在地上，缓缓请求在贵妃榻上半躺着的万贵妃。竹息的到来无疑让万贵妃再次陷入失子的伤痛，她强忍难过道：“准了......姑姑有心。想来那地方定然辛苦，菊心拿一百两赐给姑姑。”

　　“是，娘娘。”菊心退下去取银子。

　　“谢娘娘，奴婢不求厚赏，此前为小皇子缝过一床福被。娘娘说好，下旨让奴婢再缝一床......想请娘娘赐予奴婢，留个念想。”竹息把手中的木托盘往上一托。万贵妃一听，泪水立马涌了出来：“呈上来，给本宫看看。”

　　万贵妃抓起福被一角往脸上贴紧，被面很软，竹息绣的“福”字用的是内绣，一点都不扎人：“我苦命的皇儿......”

　　“娘娘节哀，小皇子仁孝，定是给大明皇室先祖留在泰山伺候。”竹息劝慰道。

　　万贵妃沉浸于伤痛之中，半天才缓过神来：“姑姑所言极是。你是个忠心的，真心待小皇子，菊心再加赐一百两给姑姑，让她好好在安乐堂，为我皇儿积德。这床福被便赐予你了。”

　　“谢娘娘隆恩，奴婢定不负所托。”竹息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响头。

　　御书房。

　　“彭时这些个老匹夫，平日里在朝堂上拘着朕就罢了，现如今居然把手伸到朕的后宫！”皇帝气得把手中的奏折往地上一摔。

　　“皇上息怒，保重龙体，何必同这班食古不化的臣子置气。”怀恩小心翼翼拾起地上的奏折。

　　“你瞧瞧……瞧瞧，什么为了六宫祥和，绵延皇家子嗣与福泽，让朕雨露均沾。这些股肱之臣放着朝政大事不去理会，居然……管到朕的床榻之上。” 皇帝气得又开始结巴。

　　“皇上息怒，恕奴才斗胆，其实彭大人……说的……”

　　“有话就说。”

　　“说的有些道理，奴才知道皇上对皇贵妃用情至深。可是，可是……我们大明还要皇子继承大统啊，皇上！”

　　“大胆！你个老刁奴，皇嗣之事岂容你置喙。”皇帝死死盯着怀恩，一双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来。

　　“皇上……”怀恩跪地磕头请求。

　　“罢了，罢了，这几日去柏妃那里吧......你且退下吧。”皇帝摆摆手，一个人孤坐在龙椅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万喜宫。

　　“什么？皇上接连数日留宿柏妃宫中！”万贵妃咬着一口银牙问道，附在她一旁耳语的春桃怯怯地点点头。

　　“贱人！各个都是狐媚子，当本宫死了吗？”

　　“娘娘息怒，圣上定是体恤娘娘心绪不好，让你好好歇息。”春桃硬着头皮回话，心中则道：人家柏妃好歹也是正经主子，皇帝册封的妃子，怎么就不能侍寝了。

　　“去，把陈玄晏找来，就说本宫不舒服。然后，让张敏去皇上那里报个信，说我病了。”万贵妃吩咐了一番，春桃赶紧领命退下。

　　过了许久，万贵妃突然轻叹了口气，轻声问一旁伺候的菊心：“菊心，你说陛下是不是厌倦了我？”

　　“娘娘多虑了，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娘娘还不清楚。他舍了谁，都不会舍了娘娘的。”菊心劝慰道。

　　“可是，本宫已经再也生不出小皇子了……”万贵妃声音有些哽咽。

　　“只需找到良方，娘娘定能再诞下小皇子的。”菊心笃定说道，“如若张敏前几日寻的李道长确是得道高人，娘娘就让陛下召他进宫，把仙方献与娘娘便可。”

　　听了菊心的话，万贵妃顿觉安心不少。之后陈玄晏前来看诊，一请脉便知皇贵妃的小性子又犯了，开了副宁神静气的药了事。皇帝听闻皇贵妃病了，火急火燎赶了过来，夜里留宿万喜宫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儿。这一留宿，便又是十天半月的独房专宠。万贵妃这才把一颗悬着心放回肚子里，心中更是得意洋洋：柏妃真是不自量力，妄想与自己争宠，她也配。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此前，皇上免了万贵妃的晨昏定省请安，只道是身子不适。万贵妃心想自己老不在人前出现，时日一久，皇后和嫔妃指不定生出什么心思。这不一大早，主动来到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实则是过去敲打敲打一众人，耍耍威风罢了。

　　“姐姐快快免礼，听陛下说，前几日才身子不爽利，该好好在宫里休养才是。”皇后笑着搀起万贵妃。“谢皇后娘娘体桖，哪就那么娇贵了。宫中礼数不可废。”总觉得皇后哪里有些不对。再一看柏妃，德妃几个面带喜色，一副言而又止的表情，这班子贱人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皇后娘娘此前和诸位妹妹在说些什么？也说与我听听。”皇后听了万贵妃这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心道：万氏，这可是你自找不痛快，怨不得别人。

　　“就是一桩喜事，柏妃有喜了。”皇后装作轻描淡写。

　　“皇后娘娘......”柏妃一脸娇羞，把头低了下去，手有意识放在小腹上。

　　“柏妃有身孕了？”万贵妃一惊，脸色变了变，旋即又恢复如常，“那可真要恭喜妹妹了。”

　　“谢皇贵妃娘娘。”

　　“柏妃有何可害羞的，你侍寝也不是一、两日。天家不比一般人家，皇子、公主自然是越多越好。”皇后调侃道：“彭太医已去禀告圣上，一会圣上的赏赐就该到了，你且回宫里候着。对了，来人啊，赶紧将这桩喜事禀告两宫太后。”

　　一屋子妃嫔虽说嫉妒得肝疼，面上还是装模作样恭喜柏妃。母凭子贵，谁会傻到在这风头去惹柏妃不痛快，再说只要孩子不是万贵妃所出，她们总还是有些希望不是吗？

　　万贵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万喜宫的，一回宫就直接把博古架推倒了，架子上的奇珍异宝哗啦啦砸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凭什么，她有孩子了，我的皇儿却没了……凭什么！”那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宫殿，宫人们吓得瑟瑟发抖，无人敢来劝。

　　“凭什么？凭什么……”万贵妃继续砸着东西，张敏走了过来，直接往那皆是碎片渣子的地面一跪，好像那腿不是自己的，血一下渗了出来：“娘娘保重凤体，一个庶妃怀的孩子，怎能和娘娘的皇子相比。前几日，奴才又出宫多方打听，并与万百户一同拜见了李道长，的确是有些神通。道长言明，同长生不老、青春永驻相较，女子再孕只是小事一桩。只需配出与凤体相合的仙方，娘娘定能如愿以偿。”

　　“张敏，你说的可是真的。”万贵妃把手中的瓷瓶放了下来，来到张敏面前：“你赶紧起来回话。”

　　“奴才不敢欺瞒娘娘，句句属实。”张敏膝盖受伤，只能缓缓起身。

　　“你这奴才就是一根筋，怎么不知道躲开那碎片渣子再行礼。”万贵妃有些不忍。

　　“奴才皮糙肉厚，一点小伤不打紧。”张敏淡淡回话。

　　“那本宫即刻召李道长进宫？”万贵妃有些着急。

　　“娘娘切不可心急，此事要缓缓图之。当下，柏妃娘娘才有身孕，娘娘在这档口提这事。不但后宫之人会觉得娘娘不能容人，皇上和太后娘娘那里也不好交代。再有，李道长说，若要此事万无一失，需和他师父梁芳一道进宫，梁道长擅长炼制各种灵丹妙药。”

　　“好，就让柏妃那小贱人再得意些时日。寻到合适的机会，本宫便向皇上进言，招他们二人进宫。”万贵妃瞧了一眼张敏：“本宫知道你忠心，下回别这样直挺挺的，弄伤了自己怎么帮本宫办事。去御药房上点药吧。”

　　“谢娘娘，只要娘娘安好，奴才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张敏依旧一副古井无波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