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时光里的人》鹿随

2、第002章

　　我从小父母离异。
　　母亲和继父很忙，很少管我，他们觉得给我钱就可以。
　　我是班上零花钱最多的孩子，但我瘦瘦小小，又不爱讲话，很多高年级的男生跑来欺负我，我的零花钱已经被抢走好几次。
　　后来有一天，他们又把我堵在厕所，正要打我，一个高年级的大哥哥无意中撞见，把他们赶跑。
　　大哥哥让我不要怕，让我学着厉害一点，学会保护自己。
　　他说他叫秦勉。

　　从那以后，我常常找他玩，那些人看我有高年级的男生罩着，再也不敢欺负我。
　　后来秦勉死了。
　　为了救我。
　　直到很久以后，我都在后悔，为什么要去河边玩？
　　我不能原谅自己。
　　知道消息那天，我高烧了三天三夜，把妈妈吓坏了。
　　后来我比以前更不爱讲话。
　　别人都觉得我待人冷淡，不会轻易靠近我，也挺好，我也不想再交朋友了。

　　上了高中，我的个子长了很多，我打架出了名的厉害，再也没人敢欺负我。
　　越来越多的女生来问我题，给我买水，找我聊天，我很烦，我不想跟她们讲话。
　　唯一一个很特别的女生，她叫陈栀。
　　她学习似乎也不错，我们的座位隔得很远，我不止一次发现，她偷看我。

　　她长得很文静，很耐看，耳垂小小的，就是有点瘦，风一吹就能刮跑似的。
　　她是数学课代表，有时到我这里收作业，我会故意在书桌里翻很久，她就乖乖站在我旁边等，也不催。
　　太乖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就是很想逗她。

　　那次考试，她拿了年级第一，我是第二。
　　以前第一都是我的，我有些意外，这个女孩子还挺厉害。
　　不久后的运动会，我看到班级的报名表，发现她竟然报了三千米跑步，她那小身板儿能跑三千吗？我持怀疑态度。
　　果然，还没跑完她就晕倒了。
　　我赶在其他男生之前冲向她，把她抱到校医院。
　　那是我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接触一个女生，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很香，我心跳有点快。

　　后来我们渐渐熟悉起来，我总是找她研究题，其实那些我都会，每次坐在她身边，看到她认真在演算纸上写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她的嘴唇总是水润润的，像水蜜桃。
　　想咬一口。
　　她每次做出一道难题都会很有成就感，我总是让她先解出来。

　　表白那天，是我先开的口。
　　我问她喜欢我吗？
　　她红着脸点头，我问她要不要谈恋爱？
　　她又点头。
　　好乖啊，我忍不住低头亲她。
　　碰到她唇的那一刻，我们两个都很紧张，原来她的嘴唇这么软，太舒服了，想一直亲。

　　后来每一次考试，我都故意做错一两个题，让她拿年级第一。
　　她开始很高兴，后来渐渐有点着急，“咱们一起做过的，你怎么又做错了。”
　　我将手臂垫在脑后，随意说：“忘了。”
　　她很担忧，“高考的时候不要这样马虎。”
　　我们还要考同一所大学呢。
　　我看了她一会，认真承诺：“知道了。”

　　我们真的考到了同一所大学，所有人都羡慕我们，郎才女貌，双学霸，这样的词我都听腻了，以前觉得很俗，现在我却很爱听。
　　我带她旅游，我们去了一个很古老的小镇。
　　那天晚上我失控了。
　　她完完全全是我的了。
　　我说：“阿栀，我们毕业就结婚吧。”
　　她被我弄得昏昏沉沉，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好。”

　　我们顺利毕业，找到了心仪的工作，未来的生活美好又光明，我很期待。
　　结婚前的某一天，我忽然发了高烧。
　　再次醒来时，不，不知道这是不是醒来，我是有意识的，但我的身体不能由我支配。
　　秦勉苏醒了。
　　我一直知道他的存在，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许我一直没有跨过心里那道坎。

　　我不能讲话，但我有知觉，我能感受到他在慢慢融入我的生活，过原本属于我的人生。
　　他对阿栀越来越好，他比我温柔，比我体贴，他性格太好了，身边人都在夸他，说他结婚后变得更稳重了。
　　是啊，秦勉一直是这样的人。
　　我愿意带他看遍他未曾见过的美丽风景，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他，我欠他的。
　　可他怎么可以连阿栀都想要？
　　阿栀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我眼睁睁看着他亲吻我的妻子，我没办法讲话，我被困住，我出不来。
　　我无数次在深夜冲他怒吼，不要碰我的妻子，他好像听不到，抱着我的阿栀睡得很沉。
　　那天他们靠在沙发上一起翻阅我们高中时的相册，看到照片里我和阿栀那么美好的样子，他有些出神。
　　他让阿栀叫他“秦勉”。
　　他说这是他曾经用过的名字。
　　他这个骗子。

　　我开始寻找各种办法想让他消失，他却在某天夜里忽然愿意跟我对话。
　　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人。
　　我知道，他在看我。
　　他说：“对不起，抢了你的人生，我会退出。”
　　他要怎么退出，自杀吗？

　　秦勉像在安排后事一样，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为阿栀准备了很多她喜欢的吃的，给她买了很多衣服裙子。
　　他说他要出差。
　　临走前，他问阿栀，会想他吗？
　　阿栀说会。
　　他吻了阿栀很久。

　　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去了心理医院。
　　他跟医生说，他想消失，唤醒我。
　　心理医生好像很少见过这样的次人格，因为消失了，意味着精神死亡，以后就再也没有秦勉了。
　　手机里，陈栀一遍遍地打电话，他看着她的头像，释怀地笑了，他关掉手机，躺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那一刻，我感受到他的心痛。
　　因为我的心痛了。
　　我们拥有同一颗心。

　　我终于醒了。
　　阿栀就站在门外，我颤抖着手抱住她，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
　　我的妻子，我终于可以触碰你。
　　但她叫我“秦勉”。
　　我僵住了。
　　我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不敢继续想下去。

　　我们坐在河边，我把一切都告诉她，这是我的秘密，谁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能给他，除了你。”我说。
　　陈栀沉默了。
　　再次开口时，她问：“他还在吗？”
　　这一次，是我的心在痛。
　　是啊，秦勉那么好，比我温顺，比我柔情，她爱上他一点都不奇怪。
　　“你爱上他了吗？”我还是问出口。
　　她没有回答。

　　那天开始，我们的心里好像就有了一层隔阂，我把家里属于秦勉的痕迹都换掉，看着崭新的家，我才深切觉得，这是我的家。
　　我们刻意不去提以前的事，但她偶尔会叫错名字，把我叫成“秦勉”。
　　我装作听不见，也许是因为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深夜，她抱着我的时候，我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我，还是秦勉。
　　虽然我们是一个人。
　　但我是我，他是他，这是不可以混淆的事实。
　　也许我的病好了，也许我还没有好。

　　终于有一天，我无法再坚持这样生活，选择了离开。
　　我想给她时间，也许时间可以告诉她，她爱的到底是谁。
　　如果我输了，我愿意消失，换秦勉回来。
　　只要她幸福。
　　我给她留了一封信，离开了这个家。

　　之后的几年里，我都没有回去过，我出现在各种救援队里，山火，地震，水灾，我不停救人，豁出命救人。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比得过秦勉。
　　最后那次，我在洪水中将一个小男孩托举上岸，随后被猛烈的洪水卷进漩涡。
　　我眼前一片混沌，双手奋力挣扎，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岸上的人疯狂喊我。
　　他们叫我的名字：连寂。

　　我忽然想起陈栀。
　　“陈栀，我是连寂。”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喜欢饺子，还是喜欢蛋炒饭？
　　我慢慢闭上眼睛。
　　陈栀，我没有给你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