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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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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饿吗……”路过地铁站里的7-11,宋君年脚步一滞,转过身来往裡面走去。
7-11的货架里只剩下几隻乾瘪瘪的麵包,而车仔面、咖喱鱼蛋和雪柜里的沙律看起来半点不能勾起人的食慾;唯一对上胃口的恐怕只有三明治和瓶装的杨枝甘露。
宋蘅拦下宋君年刚刚抓起的那隻烟肉三明治,“既然都决定搭地铁了,我带你去吃香港人最常吃的宵夜——还是说你想吃7-11?”
宋君年忙不迭放下那烟肉三明治。
香港就是这样,到了晚上十点地铁还是人来人往,能抓到一个吊环已经算幸运的了。宋蘅穿著晚礼服,拘谨得很,还没反应过来吊环就被人抢完了,只能迷茫地打量四周看还有没有甚麽地方能让她扶一下。
“Grip my elbow.”宋君年突然开口。他刚刚抓住了一个吊环,手臂屈成90度直角。
容不得宋蘅思考,列车猛地开动,她踩著高跟鞋,晃悠了两下,本能地立刻双手抓住宋君年的手肘。
这个时间点从尖沙咀站上车的大多是结伴shopping完满载而归的人,一个个手裡抓著两三个大袋子;形单影隻的呢就耳机不离头,手机不离手,自得其乐;刚刚加完班的白领睡眼惺忪地打一通又一通的电话。小小的一节地铁车厢里,也尽是人间浮华的景象。
宋蘅虽然觉得靠近宋君年是一件很让人心安的事,但还是不可抑制地害羞起来。她抬头细细打量宋君年的脸部曲线,从眉骨看到下颚骨,那专注入迷的样子仿佛一个古董家在考究他最爱的一件藏品,想探清其中的构造,材质,年代……一切一切。突然间,宋君年低头,正好对上她泛著水光的眼睛,惊得心虚的她赶快转过头去。
地铁到了红磡站,又一大群人涌进地铁。
“我们太……另类了。” 宋蘅环视一圈狭窄的地铁车厢,又收回视线迅速看了宋君年一眼。“我们穿成这样和周围的人太不搭了。”
一个西装笔挺,所配的是白金结式袖釦、浅灰色的领带和口袋巾;另一个红裙曳地,一身鑽饰,鞋跟尖可伤人,实在与四周的人格格不入。
“So what?”宋君年耸耸肩,含笑道,“地铁是很有趣的场景,来来往往的人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因为它的便捷性和亲民,理论上地铁比任何场合更能汇聚不同的人。这样说的话,地铁里除了有小学生,买菜的老人家,上下班的白领,shopping的女孩,也应该有我们这种穿得像珠宝大盗的人,刚从一个豪华宴会成功得手逃跑出来。”
“I like your comment.”宋蘅仰起头,大笑著重複宋君年的话,“洗劫豪华宴会的珠宝大盗!”好久没有经历过这麽有趣的一个瞬间。
“又或者像——”宋君年若有所思地停住了,“Never mind.”他突然害羞起来,连连摆手,又转过头去。
宋蘅握紧他的手肘,也不介怀他的突然沉默。但是话可以忍住不说,笑意却是压不住。她一路低著头偷笑,满足于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古龙水味道包围。好像有一块无形的玻璃包围在他们身边,把地铁呼啸而过的声音和周围人的低语隔绝在外,独留一块平和安定的小天地给他们。
等地铁到了观塘站的时候,乘客已经下去地七七八八了。宋蘅看了一会儿地铁站的出口指示牌,才决定从哪个出口出去。
“你不是说你很熟悉这一带吗?”宋君年抱起手,颇为无奈地看著她皱眉思考的背影,但是话里听不出一丝不耐烦和责备,只有打趣。
“我在这裡长大,当然熟悉。”宋蘅示意他往右边走,“但是我好几年没搭地铁回家了,记不住出口也正常。”
观塘也是旺区,从地铁站出来刚好是商业中心,此时人流也不少。走到真实的街上,宋蘅立刻记起附近的一街一巷,熟门熟路地带宋君年直走一段路,然后左拐,看到AXA的大楼之后再七转八转,走进一条热闹的狭小巷子里。
“这下我信你是在这长大的了。”宋君年跟她走进一家一看就是六十年代开始营业的小茶餐厅。“有什麽推荐吗?”他拿起菜单,还没看进去一个字就被宋蘅打断了。
“这裡的牛杂和薑撞奶是一级棒!”宋蘅此时眼带星星的样子跟Azure迫不及待展现她画的“水墨画”时的神情一模一样。“这家店我从小吃到大。以前我爸爸经常打包这裡的牛腩麺给我当宵夜,这样我就肯停下做作业稍微休息一会儿。”
“听你的。”宋君年顺势把菜单放回原位,一手托著腮,看她熟门熟路地叫伙计下单。
宋蘅顺便还问候了老店主仁叔的身体。伙计说仁叔最近心脏不太好,还有点轻微脑梗塞,家人就不让他夜晚出来看店了。其实这几年宋蘅来这裡的次数不多,所以对仁叔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敦厚爱笑的胖大叔上,好像他永远都是那副笑嘻嘻地给宋蘅那份牛杂多加点料的样子。可是算起时间,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哎,时间。
她有点伤感地回过头来,不期然对上宋君年探究的目光。
“怎麽了?”宋君年sense到她的情绪变化。
“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最害怕的就是‘时间’。”宋蘅双手托著脸,毫无隐瞒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虽然大部分时候我视‘时间’为对手。实际上是因为我害怕所以才去fight.”
宋君年喝了一口冰凉的红茶,饶有兴趣地听她说下去。宋蘅本来还害怕他会觉得没意思,看到他没有这方面的表示,便安下心来。
店裡惨白的白炽灯光照得宋蘅的脸有些苍白,以至涂了口红的樱桃小嘴给人一种血盆大口的错觉。
“我自知天资并不过人——我没骗你,我考上港大,然后考到Cambridge,再到现在距离成为顶级律所的合伙人只有一步之遥,期间见过太多比我聪明的人了。他们不但能做到过目不忘,而且能毫不费力地读懂古代的法典——古英语并不全是Shakepear的诗那麽优美,实际上枯燥得很。”宋蘅说话间,不自觉把嘴裡的吸管咬扁了。“我能做的,就是抢时间,抢那些聪明人用来吃喝玩乐的时间。告诉你一件吓人的事,一年365天,我有200天加班加到至少八点,有90天在出差。”
宋君年闻言皱起眉头,连连摇头,十分抗拒,“你的schedule太恐怖了。你视时间为敌人,我和你恰恰相反,我视时间为朋友。我不怕时间流逝,因为每一秒都带来新的体验,我享受每一秒时间本来的样子,不喜欢急匆匆或者抢先什麽。”
一份大份的牛杂,两碗薑撞奶和一碟乾炒牛河端上来,一时两人停住话头,一把抓起勺子就吃。
“牛味很足,也很香,牛杂很新鲜。”宋君年一边说,一边不停夹起牛杂往嘴裡送,好不容易抽出时间试一下薑撞奶,瞬间就被征服了。“辣的很过瘾。”他揉揉鼻子说,鬓角有点细汗。
宋蘅喜上眉梢,夹起一块牛肠,道:“仁叔店裡牛杂是用清汤焖的,八角什麽的都没放,也没放咖喱,所以吃多少都不会热气,而且很好地保留了牛的原味。”
两人闷头吃了一会儿,宋君年才想起要用手机给今晚的宵夜消毒。咔擦两下,再回过头去看照片,他发现宋蘅只顾著吃薑撞奶,偶尔夹一两筷子的乾炒牛河,却没有吃多少她最推荐的牛杂。
“没见你吃牛杂啊,在keep fit吗?”他问,筷子悬在半空。
“没有啊,我今天摄入的热量还在最佳范围内。”他居然留意到自己的细小举动!啊啊啊啊啊!桌底下,宋蘅兴奋地扭动双脚,鞋跟“哒哒”踩著水泥地。“我看你吃得高兴,就想让你多吃点。多点一份的话我们两个吃不完,会很浪费的。”
虽然没期待过宋君年会有什麽反应,但他脸上突然出现的动容还是让宋蘅心头一暖。
宋君年低头望著那一碗牛杂,忽地摇摇头,嘴角带著一丝笑,眼神放空,似乎是在回忆过去。“我姑妈也说过一样的话。”他的语气柔和至极,甚至带著孩童般的欢乐。
“英雄所见略同。”
“不,她不是英雄,她很普通。”宋君年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美食上,又勺了两口薑撞奶,若有所思。
埋头吃了一会儿,薑撞奶渐渐过半,正当宋蘅沉浸在这种和他相伴的岁月静好的状态中,宋君年突然说起他的姑妈。
宋蘅原以为宋君年对他姑妈的牵念至深,讲起她的时候会语含悲戚,还想著该怎麽处理这种状况。出乎意料的是,宋君年的情绪没有太大起伏,听上去就像是讲一件如柴米油盐酱醋茶那麽平常的事。
不过,或许就该这样。不是所有的人与事都像柴米油盐酱醋茶那让深深地嵌入我们的生活,除了爱的人和相关的最美好经历。
宋君年的模样总会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历尽凡事,容颜不改但心已沧桑,以至于看淡风云的隐退政客。而此时,他脸上却露出了充满孩子气的笑容,眼眸清澈乾淨,放鬆自我——这是他在宋蘅面前最为放鬆的一次。
吃饱喝足,埋了单,宋君年还继续说著,仿佛压抑了多年。
“我姑妈去世那天刚好是她和我姑父的二十週年结婚纪念日。她开花店的朋友说送她一束绣球花祝她纪念日快乐。但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宋君年双手插著裤袋,一直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以至于宋蘅无法看到他的表情,“救护车到的时候她手上还握住那束变形的粉色绣球花。”
绣球花……宋蘅的脑海里闪过一两帧模糊的景象。“啊------”
“What’s up”宋君年眼裡闪出警惕的光芒,下意识地打量四周。
“你记得我和你去吃McDonald那次吗?”宋蘅听上去快要哭了,停下脚步,眼眶红了一圈,“对不起,我不知道绣球花对你有别的意义。”如果,万一,假如,可能,或许,他因此就记恨自己了呢?光是想一想就让宋蘅呼吸困难了。
宋君年被她郑重其事的样子逗笑了,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条叠得四四方方的灰色格子手帕递到宋蘅眼前:“你都说了你不知道嘛,所以没必要道歉。而且我也没那麽脆弱,你送的花很好看,谢谢。”
他的手帕还留著他的古龙水气味,甜入神经。
这个时候地铁的人流终于少了,一眼可以看到前后至少三节车厢,反而显得有点冷清。宋蘅坐在空荡荡的长椅上,沾沾自喜终于有位置坐,但是还没过一个站她就觉得无聊了。吊环随著地铁的加速和转弯晃来晃去。最有趣的是可以看到前面一节车厢在往右偏,然而再前一节车厢却和自己所在的车厢同步往左偏。
“坐著太无聊了,我们走走吧。”宋蘅提议道。“一直走到车头。”
宋君年挑挑眉,身子前倾看了看四周,似乎也觉得在蜿蜒前行的地铁上走走也挺有趣。“Why not?”他说罢,风一般站起来,“但是你最好脱下高跟鞋。”
宋蘅从善如流,利落地脱下高跟鞋,一路拎著。
地铁开开停停,偶尔减速加速,时不时让两人因为惯性而摇来摇去,竟有玩过山车的刺激感觉,如悬空中。
一个不留神差点被甩到另一边,宋蘅踉踉跄跄握住一个吊环,回过头去,恰好看到宋君年狼狈地握住一扶手。她对上他的眼睛,同时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