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错觉》香露明虾球

19、第 19 章

　　再三确认叶晋之那条见人就吼的阿拉斯加犬的确被送到Rachel开的宠物中心做护理后，宋君年“啪”地一声盖上手提，轻鬆愉悦地去附近的超级市场买姜。

　　真是好兄弟，总能在他最需要理由逃离手头上的事情时拉他一把。

　　比如，在他干瞪眼看著手提屏幕，抓著滑鼠的右手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的时候，叶晋之很适时地打电话约他上家裡喝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何必耿耿于怀一两篇文稿。

　　回来再写也可以嘛。

　　不过他一个大男人，真的被一隻狗吓破胆了。叶晋之一年多前养了一阿拉斯加，那时长得还挺萌的，至少宋君年不抗拒和它接触——直到大半年前宋君年上他家，那阿拉斯加朝他各种扑各种吼，面露不善地向他露出白花花的尖牙。从此以后，宋君年向叶晋之发誓，有这条阿拉斯加在，他绝对不会再踏入叶家大门一步。

　　到人家家裡做客不能空手而去，这是中国人的礼仪。宋君年买好姜，回到家裡对著食谱做了薑撞奶，提著保鲜盒去叶晋之的半山公寓。

　　门铃响了没过多久叶晋之就来开门了，但是宋君年很警惕地站在门口，提心吊胆地往裡瞄。

　　“Dorothy is definitely at Rachel’s !”叶晋之把门开到最大，好让宋君年看清楚客厅。沙发和矮柜之后，是一览无遗的大海。

　　“Can’t you keep a smaller one Like a corgi”宋君年嘟嘟啷啷地进门。

　　“Fruit wine from New Zealand, my cousin sincerely recommended it. ”茶几上的绿色酒瓶闪烁著一种类似巫婆毒药散发出的光芒。“However, it’s quite strong.”叶晋之随手在博古架上拿了两隻酒杯，然后熟练地用开瓶器拔出酒塞。

　　叶晋之绝不敢冒险让狗仔队拍到自己耍酒疯的样子。相识之初，他便和宋君年就“烈酒只能在家裡喝”达成了共识。宋君年同样也不想和这位狗仔队的“心头好”一起出现在娱乐杂志上。因为若是被父亲知道，肯定又是六国大封相。

　　虽说叶晋之也经常吃宋君年做的西式甜品，但也没想过宋君年有朝一日会尝试做中式甜品。

　　“What makes you have the first try on cantonese dessert”叶晋之尝了一口，连连点头。出乎意料地是，还没等到宋君年回答，他问道：“Would you teach me ”

　　“You’re out of your mind today.”宋君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叶晋之这种人怎麽可能有耐心去做甜品。虽然薑撞奶没什麽硬技术可言。

　　“Well，I mean it.”叶晋之信誓旦旦地说。

　　信你个大头鬼。宋君年在心裡笑道。

　　叶晋之没继续在薑撞奶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两人像惯常那样，偶尔碰个杯，但更多时候只是默默地喝酒。这果酒果然很烈，酒量不好的人稍微闻一闻或许就晕了。但是酒味没有盖过果味，宋君年还能准确地辨认出其中的奇异果味，橙子味——还有最明显的斐济果味。叶晋之只知道这酒够劲，还笑话他是狗鼻子。

　　宋君年也不算是酒量好的人。六七杯果酒带来的爽劲过后，他便昏昏沉沉地倒在叶晋之软绵绵毛绒绒的沙发上了。下午五六点，叶晋之的助理送来醒酒茶，他这才被叫醒，迷迷糊糊地灌下一碗。叶晋之的酒量向来比他好多了，但这次他的神情居然比宋君年还呆滞，两隻眼睛迷茫地盯著黑漆漆的电视机屏幕，好像对不了焦似的。这次轮到宋君年嘲笑他一番，但他只是僵硬地转过头来，又转回头去。

　　心裡还挂念著自己的文稿，宋君年估计自己醒得差不多了，便告辞回去。他从医这些年，还是有不少心得研究值得一写，其中价值应该可以被刊登在国际闻名的医学杂志上。但他就是懒，一直以来只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而没系统归纳，拖到今时今日竟然写一篇正儿八经的文章也感到吃力。坐的士来的路上，他绝望地在WhatsApp上问宋蘅，如何完成一篇自己写不下去的文章。显然，宋蘅是这方面的行家。

　　“Your phone.”叶晋之朝茶几上的手机努努嘴。

　　“I had thought myself awake enough.”宋君年折回来客厅，自嘲一番。

　　这种状态大概是不适合强迫自己写稿了。宋君年鑽进的士时脑袋还是晕晕的，看手机也看得重影。日常忙碌的宋蘅终于在六小时后回复自己。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给Daddy Mummy打电话。他们是我所有的力量。”

　　难道要他打电话给父亲诉苦吗？宋君年立刻否决了这个选项，但是打电话给姑父倒是可以。

　　姑父听出他满嘴酒气，就‘喝酒伤身’这个话题唠叨了十分钟，直到宋君年抱怨说自己写稿写得很烦很丧。

　　“写得难受就别写了，我外甥的实力有目共睹，管他什麽主任。”姑父有点愤愤不平地说，“宁愿做个平平无奇的医生，你也别像在美国读书时那样再搞出一次肺炎来。咱们中国人有个陋习，喜欢沽名钓誉，连被殖民了几十年的香港人也不例外。哼。”

　　宋君年扑哧一声笑了，回到家裡打开手提，慢慢找到了敲击键盘的感觉。他中途去书柜搬出了几本大部头文献。说是搬，倒不如说是抠出来。他的书太多了，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拿一本出来都倍觉吃力。而文献的重量足以让他决定以后换房子的时候书桌一定要紧挨书柜，像宋蘅家裡那样。突然间一个牛皮纸袋从天而降，“啪”的一声砸在宋君年的脑袋上。

　　他不记得自己什麽时候塞了个牛皮纸袋到书柜里，但肯定是自己刚才拿文献出来的力气太大，把牛皮纸袋给晃出来了。

　　打开一看，是一张坂本龙一的黑胶唱片。

　　“By the way，我更喜欢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这首歌。”

　　像魔法一样，宋蘅清脆的嗓音随著“噗”的一声，在宋君年耳边响起。

　　大多数对坂本龙一一知半解的人总会说最喜欢“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或者是《末代皇帝》里的“Where is Armo”和“The Forbidden City”。没办法，谁叫大多数国人对坂本龙一的认识仅限于一部电影呢，而且估计这个年代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坂本龙一了。宋君年也不是一个爱好乐理的人，他喜欢坂本龙一的音乐，完全出于一个听者对歌曲最原始的评价标准——是否好听——这个理由。他觉得坂本龙一所有的歌都好听，其中又以“Tango”为最——虽然他知道没有多少人对认同他的观点。“Tango”的曲风别具一格，尤其是前奏，乍听不悦耳，但很快就让人上瘾。

　　宋君年实在好奇，宋蘅留心他的手机铃声然后推断出他喜欢的音乐家，想必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为何她家裡却是乱七八糟。还是说人本来就是矛盾的。

　　因为喜欢坂本龙一的缘故，宋君年家裡备著一台黑胶唱片机，就在书桌不远处。他熟练地放置好唱片，从地上捧起那一沓大部头，从容地完成剩下的文稿。

　　差不多有三个月没回上海了。文稿一完成，宋君年就寻思著回去一趟。父亲和姑父理解他工作忙，从来不会主动叫他回家看看——除了这十年来三次IPO。事业为上的父亲甚至很鼓励他投入更多的时间到工作上。这些年宋君年专注于捣鼓甜品和兰花，没少被父亲劈头盖脸地骂，以至于到现在他再也不跟父亲谈论自己的生活。因为姑父为人宽容敦厚，宋君年还是很喜欢和姑父聊天的，但他发现姑父有时会做间谍，把他的话转述给父亲听。所以宋君年也不会把自己的生活完全告诉姑父。至于其他亲戚，他也不甚熟悉，尤其当这些七大姑八大姨在父亲事业有成之后把他们家当成了提款机之后，他更不想和这些人周旋。说来也奇怪，在生意上连一粒沙子都要算清楚的父亲，居然对这些亲戚有求必应。

　　宋蘅和他同一天同一时段坐飞机去台北，便相约一起去机场。两人Check in 完就少有交谈了，因为宋蘅的父母打了通长达半小时的电话给她，其中嘱咐她照顾好自己用了十分钟，买什麽特产用了十分钟，谈台湾政治谈了十分钟。

　　宋君年没想到父母子女之间的谈话内容居然能从身边琐事跨到国际大事。若是子女还小，需要培养国际视野，这样的聊天还在情理之中。但是当子女长大了，有了自己独有的观念，而且很大程度上视野和能力都胜于父母，这样的谈话未免就少有了。因为这类涉及价值观的问题很容易引发衝突，而在中国家庭，子女稍有激动之举，很容易就会被带上“不尊敬”的帽子，导致家庭矛盾。如果子女为了维护家庭的稳定，勉强自己来附和上一辈的人的观点，又未免委屈了。所以宋君年身体力行，跟家人的谈话永远只有“吃喝拉撒”这个主题。

　　虽然说不出口，但宋君年打心底裡羡慕宋蘅这种家庭氛围。

　　宋蘅的飞机比他的要早起飞，时候差不多了，她甜甜地道了声再见，然后转身向目的闸口走去。她衣著还是那麽正式，深蓝色的薄外套设计得很巧妙，廓形很优雅大方，裡面则是一条紧身的黑裙子，除了腿之外什麽都没露出来。她这一身装束得体端庄，无论在什麽场合都挑不出毛病，可不知怎麽的宋君年总能sense到她身上盖也盖不住的性感意味。她拎著驼色的Kelly包，从容不迫地踩著12釐米高的高跟鞋，留给宋君年一个高傲的背影——他似乎可以从中察觉到她的独立、从容、自信。这些特质仿佛给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让他久久转移不了视线。

　　“Ella！”他突然忍不住喊道。

　　“What’s up”宋蘅回眸一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麽。说一声一路顺风？来不及思考，他脱口而出道：“你不是今年都不出差吗？”

　　宋蘅侧头想了一会儿，“好像是说过。不过我这次去台北不是出差，我要去探望我师父。他两年前退休后搬到台北定居了。”她朝他调皮地眨眨眼，“I always keep my promise.”

　　是这样啊。宋君年感到了一阵难以言说的满足，见宋蘅还看著他，霎时慌张起来，不自然地催促道：“你快点登机吧，到时间了。”

　　他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