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软》徐小溪

9、第九章

　　不管怎么说，皇帝死了，做藩王的总是要来奔丧的，人死为大，再加上这些年两个藩王在封地上过得还挺不错，所谓远香近臭，再怎么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韩让与韩议两个还是真的挺伤心。

　　韩诺做皇帝期间，朝堂上变化颇大。太/祖韩锄头泥腿子出身，也对泥腿子一系更为偏爱，凡是跟着他打仗的人，总有或大或小的官做。到了韩诺这里，一切就不一样了。

　　韩诺自幼便对世家那种优雅的生活心向往之，无奈他老爹不喜欢，用韩锄头的话来说，都是“假惺惺”，因此，他也不方便大张旗鼓的表示自己的喜好。现在终于当家作主了，韩诺有一种说不出的解脱感。

　　说实话，韩锄头喜欢的那些泥腿子，在朝堂斗争中绝对不是世家的对手。压根儿就不需要陷害下套这种高难度的东西，只要人家稍微这么一挑拨，他们自己就能斗起来。于是，在皇帝的纵容下，世家一步步反击，等泥腿子们惊觉时，世家已经占据了朝堂的半壁江山。

　　因此，除了像蒋恺之这样的老臣外，文武百官大部分都是不认识韩让和韩议这两个活宝的，同理，这两个活宝也不认识他们。于是，在本来挺严肃的朝堂上，见过皇帝后，两个活宝开始犯混。

　　首先是韩议，冲着蒋恺之咧嘴一笑：“蒋老头，还挺硬朗的嘛。”

　　蒋恺之略一礼，心道：“我还活着真是对不住您了。”

　　韩让倒是有礼貌了很多，装模作样的摇摇头：“唉，我们兄弟离京日久，竟是不认识朝堂股肱了。三弟，我们也老了许多，你看你头发都白了。”

　　“你不也一样，胡子一大把了还在这里伤春悲秋的，恶不恶心！”韩议虚指一下上首，“看看人家圣人，年轻有为，哪里像我们两个老头子。”

　　韩让似乎来了兴趣：“说起来，这还是我们两个第一次见到圣人呢。三弟，备见面礼了没？”

　　韩议大大咧咧：“当然，这可是本王的侄儿，亲的！”

　　文武百官叹为观止。

　　这可是朝堂啊！怎么这两人把这里当作茶馆，开始聊天了？看这个兴高采烈的样儿，就差手上没端壶茶了。泥腿子出身就是这样，颇有一部分人在心底鄙视了。

　　皇帝也有点傻：没听说过两个叔叔是这样的人啊，这让朕怎么接话？

　　忽然一个洪亮的笑声响起：“哈哈，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没瞧见你爷爷我吗？”

　　“呀，小叔！”韩让和韩议循声望去，就见一位六十来岁的老人家，挺矍铄的站在角落里。

　　这位大爷怎么来了！在场众人还真没注意到他，再一想，平日里他不管事，可这种场合他还是真的要出现一下，不然也不像话。

　　皇帝韩玨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想必叔公与二位王爷也是许久未见了，朕今日特请叔公进宫，与二位相见。”

　　此人正是太/祖韩锄头的弟弟，大名韩簸箕，后来改了，自己取了个名字叫韩大枪。韩锄头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姐姐韩大妮，下面一个弟弟韩簸箕，都还活得挺精神。以韩锄头的性格，自然是不会亏待自家人的，姐姐自然是长公主，弟弟本来要封王的，可韩簸箕非要做侯爷，觉得侯爷听起来比王爷威风，于是，他便是长乐侯。

　　韩簸箕跟他哥不一样。同样是粗人，韩锄头是厚着脸皮跟着村里的私塾先生读过几年书，认识几个字的，为人也算谦逊，等打下江山后，也挺爱学习的。可韩簸箕呢，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材料，只喜欢舞刀弄枪，偏偏也不是个练武的材料，干啥啥不行，学啥啥不会。好在他挺有自知之明的，打天下的时候并没有帮什么忙，却也没有添什么乱。因此，韩锄头对他也挺好，有什么要求也都尽量满足他。

　　长乐侯一向是不爱上朝的，用他的话来说，上朝就是“起得比鸡早，还要听一帮脓包扯卵蛋”。但他还是颇为有名，每天到处乱逛，吃喝玩乐，日子过得别提多潇洒了。再加上他是太/祖的弟弟，辈分高，就连皇帝也不好多管。

　　韩让和韩议都上前见礼，长乐侯嘻嘻一笑，拍了拍韩议的脑袋：“现在看到熟人可真是难喽。我们那帮子老番瓜死得七七八八，剩下的这些都没趣得很，我才不要与他们玩。你们回来得正好，干脆就别走了，叔叔我带你们享福去！”

　　越说越不像话。一帮子“很没趣”的文武百官，集体把眼神投向了上面的皇帝，同时示意大司马封轶，意思很明显：封老将军的后人，在这些混人面前总是有几分颜面的。

　　其实，根本不用他们操心，韩让和韩议早就看到封轶了。韩让还好，韩议却颇有几分不自在——当年他觊觎人家的妹子，一天到晚厚着脸皮去封家，总是用和封轶切磋为借口，也没有少被他揍。

　　见封轶似乎要说话的样子，韩议立刻抢先开口：“阿软呢？阿软怎么不出来见我们？做了太后就开始拿架子了？”

　　几个辅政大臣脸色精彩纷呈。封轶决定找机会再揍他一回，蒋恺之已经不打算再管这些个混蛋了，贺承畴悄悄的用眼示意自己的几个亲信，孙臣玉却忍不住了。

　　要说对先帝韩诺的忠诚，估计没有几个人比得上孙臣玉。他是韩诺一手提拔出来的，先帝对他可以说是有知遇之恩，更何况，他们之间曾经无话不谈，颇有知己之意。如今听人如此大大咧咧的将太后的名讳喊出，与先帝的名声有碍，他简直有些出离愤怒了。

　　不过，他到底城府极深，只是上前一步，岔开话题，表示两位藩王远道而来，很应该让他们早点回去休息，圣人还有事情要处理呢。只不过，孙臣玉在心里给两个藩王打了个大大的叉，顺便再往太后的脑袋上按了顶“不守妇道”的帽子。

　　某个“不守妇道”的人正在慈安宫接见一个真正不守妇道的女人——宁国大长公主韩茹。作为太/祖皇帝的姐姐，韩茹的待遇是相当好的，这也是因为韩锄头对她的感情不一般。

　　“阿软啊，我看你这个寡守得也忒没有甚意思，我那里新来了几个漂亮孩子，啥时候带进宫来，让你先挑。”

　　只要有大长公主的地方就必然是热闹的。韩茹的大嗓门震得空旷的大殿都有了嗡嗡的回音，就算是这么私密的话题，她都大说大笑，毫不在意，似乎她撺掇着包养男人的对象不是自己的侄儿媳妇一般。

　　封软软露出一个你知我知的微笑：“下回姨姨进宫的时候，特许你多带两个侍卫陪从。”

　　韩茹大力捶着桌子，哈哈大笑：“还是跟你说话有趣，那个装模作样的侄儿死了也罢，本公主看他不顺眼！”

　　农村人基本没什么娇生惯养的。韩家二老去得早，作为长女，韩大妮想斯文都斯文不起来。韩家二老在世时曾辛辛苦苦开出来半亩多地，离家不远，韩大妮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干活，等鸡叫了还要回家喂鸡做早饭，然后接着下地，直到下半晌才能回家，做饭做家务，缝缝补补，总是不能歇。到了晚间，她还要用柳条子树条子编些筐子簸箕篮子什么的，好在赶集的时候拿去卖。而韩锄头和韩簸箕两个也不得闲，挑水砍柴挖野菜，替人放鸭子打猪草，河沟里捉鱼捉虾山里下套子捉野鸡爬树摘野果，样样都做。只有这样，三个孩子才能勉强养活自己。

　　日子一天天过去，韩大妮很快就十六，该说亲了。说实话，韩大妮长得不好看，常年劳作，风吹日晒的，再美的姑娘也会被摧残，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勤劳结实了。其实还是有不少人家中意她的，这么一个能干的姑娘要是娶进门，该帮家里多少忙啊，更何况她身子骨棒，看样子就是个能生的。只可惜，她有两个弟弟。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韩家可是有两个。那个年头，谁家都不富裕，官府横征暴敛，天灾人祸不断，哪个还有余力去给别人家养活孩子。哪怕韩大妮是个大美女，有这两个拖油瓶在，也不会有人家求娶。

　　就这样，韩大妮便在家蹉跎成了老姑娘。她想得挺开，不嫁就不嫁，等以后弟弟们成家生子，总有人会给自己养老送终。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弟弟不过被抓去服兵役，却慢慢的混成了百夫长，千夫长，到最后居然做了皇帝。

　　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那么皇帝的姐姐应该也不愁。无奈韩大妮已经芳龄四十好几，放一般人家都该做奶奶了，皇帝也不好意思去找个小年轻，只有从丧偶的人里面去寻摸。韩大妮也不害臊，表示她的要求只有一个：长得好看。她的要求很有道理：反正嫁谁都是嫁，干嘛不嫁个看着舒坦的，再说了，她已经不好看了，再找个不好看的，万一生个丑闺女下来，可怎么活哦！

　　挺难找的。帅哥不少，老帅哥也挺多，可都是名草有主的，死老婆的比较少，直接抢人又不那么地道。皇帝愁得，几乎把朝中所有人的亲朋好友都给翻个遍。

　　也别说，这么做是有效果的，还真的发现那么一位合适人选，世家子弟，出身好颜值高，唯一的缺点是庶出。算了，庶出就庶出吧，自家姐姐年纪大把，能嫁出去就相当不错了。

　　皇帝满意了，长公主韩大妮隔着帘子看了看，也挺满意，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这个准驸马王逸了。他不是傻子，皇帝隔三差五的召见以及家族突如其来的看重，再想想皇帝那暧昧不定的态度以及年长未嫁的姐姐，他怎么都能猜出自己未来的命运，意见很大。

　　西京王家，这是多么显赫的家族，外人说起来都要带着三分敬畏。虽然他是王家的旁支庶出，可也不带这么埋汰他的。王家哪里看得上韩茹这种粗人，他们联姻哪个不是门当户对的？他自己过世的老婆就是楚家的庶女，美貌袅娜，行事妥当，就算是庶出，也是从小放在正室身边教养的，和嫡女一般无二，他非常满意。现在听说皇帝的姐姐大把年纪都嫁不出去，可见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这种女人放在大街上自己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现在却要娶来做老婆，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准驸马长叹一声：世家，没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