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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起京都(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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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煦想,从你说让我离开到你被鱼啃了,再到你死而复生,整个过程没过三分钟,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准备吧?当然这话他不会直白和人形怪物说。
“你为什么在这?”
人形怪物的脸是由珊瑚组成的,表情动来动去只有一个。冬煦觉得在他问出你为什么在这的这句话时,那两颗灯笼似的大眼睛闪过一道亮光,像是迷茫又像是想起什么。
“与汝何干?”大怪物语气低沉,充满不善,“吾告知汝,速速离去。”
冬煦诧异,还想再说什么,就见大怪物颇为不耐烦的朝他伸出手,两根粗壮坚.硬的手指,携卷着杀意,冬煦身心一凛,不等大怪物的手指到,他先离开珊瑚丛,朝后飞快跃去。
他动作很快,但大怪物的动作更快,那手本来就是冲着他来的,见他要走穷追不舍,在海底掀起波涛,层层叠叠的动荡像潮水般压向冬煦,冬煦来不及多想,随手祭出清风符,老实说,冬煦有点肉疼。
下山前夜,掌教曾和他彻夜长谈,言语间满是对他下山后,山上再无如他这般爱修行好徒弟的可惜,当时冬煦就说,要不,我不下山了。
被掌教拎着鸡毛掸子抽了两下,掌教当时说的很明白,修行能力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见识和经历,一个人能力再出众,不经历尘世间红尘滚滚的洗礼,那再高的能力都是纸上谈兵,不值得一看。
掌教一边希望冬煦在山下能磨炼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边又怕冬煦就是那种纸上谈兵,没自保能力的熊孩子,遂将初初得成的符文各自备了几张,让冬煦随身带着。
其他符文尚且好说,这清风符向来都是掌教的心头好,偏偏山内没有几人能画出几张上等的,掌教在山上近有六十多年,只得十张,如今舍了张给冬煦,可见对他的看重。
冬煦思及至此,分外心疼清风符,可也是没法子,身后来势汹汹的杀意比之之前都更为浓厚、坚定,大怪物是真的要杀了他。
冬煦丢出清风符那刹那,将要砸在他背上的手指忽然停顿了下。
清风符顺着冬煦丢出来的力道,非但没有轻飘飘的随波逐流,反而像是有了灵识般,直直飘向大怪物半躺着直不起来的上半身,像是要找人好好谈谈似的。
冬煦发现身后没了逼近的危险,速度不变,却在借力逃跑时,偏头看去。
这一看,就让他看见那张清风符逆风而行,顺着大怪物的手臂一路到灯笼似的两眼中间,本来一路平稳的清风符,竟然摇曳着伸卷了下四角,以冬煦对灵物了解程度来解答,这张清风符现在很欢喜,像是见到亲人似的。
冬煦:“……”
小胖猫看似虚弱的扒在他肩头,一声不吭,眼睛一刻也没停歇的盯着大怪物,此时此景让小胖猫咦了一声,冬煦咦都来不及,因为停下的大怪物,忽然癫狂发作,两条长臂在水里不停摇摆,手指握拳,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本来还算安静的海底,被彻底搅动,以大怪物为中心,形出一个巨大漩涡,无声无息的将身边所有东西卷进去,能动的不能动的,统统都要被拉入漩涡摧毁。
冬煦游得再快,也赶不上海底漩涡的能力,他抓什么什么就被卷走,手里备受他牵连的海带,连根拔起,顺便拔出一只委身在海带里的水母,这水母和冬煦以前看见的有点不一样。
人家水母都是单色系的,这只水母就独树一帜了,人家是七彩的,拳头大的蘑菇头上流淌着七色,花里胡哨,冬煦松开海带丛,打算再抓个东西稳定自己,还没找好地方,就被七色水母砸到脸上。
冬煦只觉得一股诡异的香味扑面而来,混着一丝极淡的腥气,他看不清东西,眼前全是水母薄如轻翼的皮囊,他眉头一皱,伸手要将水母摘下来。
手刚拎到水母长长的触角,耳边就炸开一声脆生生童音:“你这个愚蠢的人类,快拿开你的脏手!我知道我貌美如花,你想将我占为己有,我告诉你,我不会轻易屈服的,你快放开我,啊啊啊,拿开你的脏手!”
冬煦:“……”
嘿,谁占谁便宜?!
冬煦没理会它叫声,伸手将它拽下来,再一松手,那水母就得随波逐流,被拽到漩涡里,漩涡里情况不明,很可能有得进没得出,水母常年生活在海底,对哪里有危险自然比冬煦知道得多。
见愚蠢的人类拽下它,就要把自己送进漩涡里找死,它怎么会愿意?!
当下四条触角一出,死死黏着冬煦衣角,嚎叫着:“我错了,不要送我去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是修行的人类,一定需要福报,你救下我,能积累很多福报,啊啊啊,不要丢下我。”
冬煦被它见风使舵的本领折服,没急着伸手拽它,因为冬煦自己现在都在被漩涡带动,找不到固定地方,完全顾不上和水母扯皮,这大怪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发疯,整个海底都被搅动,漩涡天崩地裂的力量,越接近漩涡中心越能清晰感受到。
冬煦心底隐隐发秫,这是他多年未曾体验过的感觉。
尽管冬煦今年才二十岁,但在他成长过程中,从没有对一个人,一件事或者什么危害有过这类惧怕的感觉,这是种极为陌生、极令人不喜的感觉。
因为当你产生这种感觉时,往往是你处在弱者位置上,人都有颗不服输的心,谁都不会心甘情愿承认自己是弱者,一旦被打上弱者标签,在很多时候都不会被人看起。
在当今社会,看得起和看不起所遭遇的完全是两种待遇。
冬煦想将发秫的感觉强制压下去,这种措施堪堪进行到一半,就被水母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打断,直到这刻,冬煦终于承认,小胖猫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尤其是在水母的对比下。
水母嘹亮的嗓门不去唱女高音真是白白浪费了:“天啊啊啊,他在干什么?!他是要把海底所有生物都吃掉吗?我不想死啊,我还没有修炼成人,还没有机会去漂亮世界见见世面,我不能死!”
冬煦被吵的脑门一疼,刚要说话,扒在肩头的小胖猫先开口了:“你再乱叫,我就吃了你!”
水母陡然遭此威胁,下意识用两根触手捂住并不存在的嘴,下一刻又重新抓住冬煦的衣角。
冬煦的位置已经很接近漩涡中心,压力更大,心里的恐惧随之增长,这是对自己遥望而不可及的强者,应运该有的心理,可冬煦很不爽,非常不想要这种情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怪物爆发出的癫狂力量,让冬煦无法抗拒。
大怪物躺在漩涡中心,和冬煦逃开前并无差别,一样的姿势不一样的神态,他在挥动双臂,引起海底动荡,被冬煦甩出来救急的清风符却如同有人拿着似的,定在他两眼间,纹丝不动。
冬煦微微睁大眼,想看清清风符的情况,但是失败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漩涡搅动的力量太大,根本不是他能抗拒的。
嘶啦。
近乎到没有的一声响,让冬煦皱紧眉头,倏然看向清风符,只见原本纹丝不动的纸张,从下方右边出现一条裂缝,随着漩涡越来越大,搅起的动荡越来越猛烈,裂缝也越来越大,渐渐将清风符撕毁。
冬煦喉咙轻动,话还没说出来,清风符像是承受不了重量似的,化为齑粉,消失无踪。
那刹那,更为庞大的力量出现,将漩涡猛地往上抬,隐隐有破天之势。
冬煦被转的五脏六腑全部错开位,精神和力量都不足以支撑他在漩涡中保持清明,在被甩晕前,冬煦只来得及将剑硬生生插在裤腰带上,苦中作乐想,只要剑在,小胖猫就不会丢失,他也就……应该还好吧。
冬煦醒来时候感觉一点都不好,浑身上下没哪儿不疼的,他坐起来捏着鼻梁,将铬得自己生疼的剑抽出来,手指在剑身上敲了两下,没得到回应,不知道剑灵是自闭了还是被甩晕没醒过来。
“你个愚蠢的人类,快从我身上下去!”清脆的童声响起,透着几分有气无力。
冬煦惊了一瞬,想起这声音是那只七色水母的,他慢吞吞挪开身体,果然见到屁股下方的地上,躺着只扁平扁平的彩色水母,那水母显然被冬煦坐的生无可恋,这会儿有些缓不过劲,吐了两口海水,撑着触须跳起来。
冬煦四处打量,发现他在一处海边乱石堆里,乱石堆不远处就是白茫茫的沙滩,另一边是山体嶙峋的高山断崖,冬煦对外不熟悉,不知道这是哪。
按照晕过去前的情况来看,是他丢出去的清风符引动大怪物暴走,暴走下造成的漩涡,将他甩到这边,难道那张符和怪物有关?他想不出个所以然,压下念头扶剑站直身体,一瘸一拐的拖着脚走,保下一条命的代价就是崴脚。
冬煦边走边看,看见不少死在乱石上的鱼,还有支离破碎的海草们,忽然为自己只是崴脚感到庆幸。
七色水母见冬煦理都不理自己,头也不回的要走,立刻害怕了。它透明的眼睛眨巴眨巴,挥舞着小短腿追上冬煦,小心翼翼的说:“我能跟着你吗?”
“不能。”冬煦毫不留情。
“为什么?!”水母脑袋里的颜色晃动一瞬,七色变成黑色,丑兮兮的,“是你把我带上来的,你不对我负责吗?”
“纠正一下。”冬煦停下脚步,弯腰将水母拎起来,放到乱石堆上,和它平视着,冷淡说,“是你自己拽着我不撒手的。”
“那还不是你把我家拆了!”水母常年生活在海底,却一点都不笨,“要说谁先动的手,是你。”
“啊,是我。”冬煦点点头,“但后来是你不撒手,现在要赖着我吗?”
“对,我就是要赖着你!”水母信誓旦旦。
冬煦冲它露了个笑,极为不友好,说话声音却是非常温和,甚至可以说温柔:“你要想好,要是你跟着我,有天我去吃烧烤,摊上没有碳烤鱿鱼,我很可能因为嘴馋,就把你送上碳烤架,刷点油撒点孜然,再来点辣椒就吃掉了。”
水母让他说的一瑟缩,有些害怕,但想到留在这个地方,它又找不到回家的路,迟早也是死,还不如跟着冬煦出去见见世面,那时候就算死,也很圆满啊。
打定主意的水母,挺着并不存在的胸膛,气势恢宏的说:“跟。”
“这可是你自己挑的路。”冬煦喃喃的说,伸手将水母捞起,塞进衬衫左口袋里。
水母没想到冬煦这么好说话,被塞进口袋时还有瞬间茫然,这会儿反应过来,忙调整好坐姿,脑袋贴着冬煦的衬衫,四条长腿搭在口袋上,随着冬煦缓慢走动间摇摇晃晃。
“你叫什么名字啊?”水母开启话痨模式,“我叫七彩。”
“你家在哪啊?你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啊,谈不谈恋爱?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男孩子也可以啊,你怎么不理我呢?是不是饿了?这地方没有你说的炭烧,不能吃我……”
“闭嘴。”冬煦让它念得脑壳疼,忍无可忍的呵斥一声,七彩果然安静下来。
冬煦走出白沙滩,慢慢往丛林里挪,这片丛林不算宽阔,看起来也没有大型猛兽出没,冬煦走得很放心,可紧绷着的神经一直没放下,又走了很久,冬煦终于在丛林不远处瞧见一片山村,太阳猛烈正是中午,不少烟囱升起袅袅青烟,在炙热阳光照射下,隐有几分青黑,透着不善。
冬煦靠着大树缓缓坐下,打算休息一会,再赶路。
这时候有一阵轻微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人声,让刚想松懈的冬煦,神经再次绷紧,本来摇摇欲睡的水母也跟着清醒过来,挥动四肢,要从口袋里爬出来,看向人声处。
冬煦深知水母见什么都话痨的特性,伸手将它薅住,抬起平视,无声的嘘了声,水母瞪着小眼睛,捂紧嘴巴,和他一起竖起耳朵。
“宋先生,昨晚海底出事了。”声音略有些苍老,透着疲惫,一听就没休息好。
“什么事?”被称作宋先生的懒洋洋搭腔,“还能是海底炸翻了天?”
冬煦握着水母的手顿住,这声音非常耳熟,短短两天内再遇,真是巧合?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说话声也越来越清楚,他心在这刻提到最高点,初遇他以追小贼为由躲过去,这次再遇,该怎么说?
说自己去情趣宾馆睡觉,半夜被卷过来的?醒来就在这,他不是故意的。
别说那位宋先生不信,连他自己都不信。冬煦握紧剑,还有五步,这几人就会发现自己,那时候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冬煦不知道。
到底是被人发现,还是自己主动投诚,哪种能为自己争取到活命的机会,冬煦在短时间内做出选择,正当他想实施行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忽然停住了。
宋先生的声音响起:“现在先不去看海面,咱们去看看上一批的咸鱼。”
带头的老者一脸茫然,心想,明明听说海底出事急得不行,怎么快要到地方就改变主意了?老者摇头,这群有钱人的思想真难理解。
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远,冬煦疑惑,怎么走了?
水母耳朵很灵,捅捅冬煦的手:“他们走了,那个带头的男人好凶,他好像发现你了。”
“嗯。”冬煦低低应了声,他也知道那个宋先生肯定发现自己了。那,既然发现了,为什么要帮他?冬煦不明白。